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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春寒（二）
我到大厅的时候，侠客正拿着两罐咖啡坐在休息区，我在他旁边坐下来。
“怎么没精打采的，还活着吧？”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默认了他的说法，伸手接过咖啡。
“你不欠我这个，是我多买的。”他特意强调。
我一边喝咖啡，一边对着大屏幕发呆。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侠客的细心和体贴。他总爱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如果朋友都是他这种类型，生活肯定会多不少乐趣。
“西尔维娅，你想不想去游乐园玩？”
我立刻明白他指的是那天我站着发呆的地方。
“我不想。”我干脆地回答。
“啊？为什么？”
“不感兴趣。”
他晃了晃手里的咖啡罐，片刻后，再次开口：“可你那天盯着看了很久。”
这家伙在观察我的反应，估计他只是随口一提。
我的恶趣味开始作祟：“如果你想我陪你去，为什么不把你那个小恶魔天线插在我脑门上？”
我原以为他会装傻，又或者撇撇嘴吐槽我好无聊，但他居然笑了，看上去还有点高兴。
“你去看我比赛啦？什么时候？”
我尤为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只好把目光别开：“啧，到底去不去了？”
“等你决定。”他不表态，而是好心情地往后一靠。
我对着鞋尖，轻声说：“去吧。”
他盯着屏幕，假装听不见。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站到他面前重复了一遍。
“我说，去吧。”
“太好了，走吧走吧。”他起身拍拍我的肩膀，“你可要小心了，西尔维娅。我记得你刚刚说不感兴趣，万一玩得太开心会被我笑的。”
我白了他一眼，他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去游乐园的路并不远，我们并肩走在一起，顺便浏览路边的摊位。
想起他先前抱着零食的样子，我随口问：“你们旅团里，有人特别爱吃零食吗？”
“你相当聪明呢。”他冲我笑。
我识趣地没追问。如我所料，关于幻影旅团的事，他倒是非常谨慎。
那个游乐园其实是一个运营多年的综合娱乐中心，设施维护得很好。园区的背景音乐旋律简单，歌词有点傻，让人忍不住想笑。跟侠客一起出来玩大概是我近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也许是因为他很会把握聊天的尺度，又总能恰好踩在我心情好的节点上。每次和他待在一起，我的心情都差不到哪去。
我们几乎把所有的户外设施完了一遍，除了那个傻乎乎的旋转木马，我死都不愿意去。我们在游戏厅里发现了拳击机。投币前我告诉他禁止用念作弊，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一拳就打到了满格。
我对他的认知再次被刷新，外表是逃课出来玩的高中生，出拳就变成了杀手，不愧是蜘蛛。轮到我时，我只是象征性地挥拳，都没打出数值。侠客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我故作生气地锤了他一下。
“你别笑。”我捂住胸口，语气半真半假，“我肋骨断了，用劲会很痛啊。”
他捂住胳膊，佯装被我重击：“啊，被打中了，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演技派，我在心里评价。我根本没用力。
我想我们之间的默契大概就是这样形成的。他不会多问，却总给予我一些无意义的好意，而我居然也不会再拒绝。
我们继续往里走，玩了几次投球，他每次都赢我。第四局时他偷偷放水，被我严肃制止。终于，我赢了他一局，奖品是一只质感怪异、长得过于写实的兔子。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它留在了垃圾桶盖上。
乐园边缘是一个小型动物角，我们一起看了蜥蜴和水母。还有一只浣熊，我发现它总是跟着我的脚步移动。它站起来时，肚子上会露出一撮白毛，还有，它的鼻子总是湿漉漉的。我蹲下身，掏出笔记本想要画下它。
“你很喜欢浣熊吗？”他凑过来。
“可能是的，你不觉得它们像惯偷吗？”
“……好歹也是大盗吧。”他扶额，“那你可得给它们写本书。”
“我写过。”
他权当我在说笑，没追问，认真看我画画。过了一会，他忽然说：“你画得真不错，能不能给我也画一个？”
“可以。”
我朝他伸出一只手：“不过要给我点东西交换。”
“什么？”
“戒尼。给我戒尼的话，画什么都可以哦。”
“哎？别这样嘛，西尔维娅，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才这样啊，我窃笑。
从动物角出来，一个小孩从我们面前走过，他举着棉花糖，像举一朵云。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棉花糖，比那孩子的头还要大。
“等我一下。”
他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周围的笑声还在继续游荡。我站在原地，仰头看那座缓缓转动的摩天轮，每个包厢都是一个半透明的泡泡。其中一个包厢里似乎坐着两个男人，黑长发的男人和……西索？这组合可不常见。他们看起来不像在谈情说爱，倒更像共谋。
我很快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侠客抓着两朵云回来了，他把一团给了我：“这个颜色比较适合你。”
“明明味道都一样啊。”我撕下一口。
不好吃，像同时往嘴里放了很多块方糖。
但也……挺好吃的。
童年里漏掉的那部分终于慢慢补上。侠客请我吃好吃的，带我来游乐园，我不需要思考背后的意图，因为朋友就是这样，不求回报，只想分享快乐。此刻我们站在一起，这份陪伴已是全部的期待。
可库洛洛不一样。
他带我去吃gelato，我只会一边挖着冰激凌，一边把最甜的那一口推到他面前。如果他伸手，我会把整杯连同自己一并递过去。后来我逐渐意识到，我和他之间早已存在的那样东西，正是我所欠缺的一部分。而仅用爱来概括这种无法磨灭的东西是不相宜的。
棉花糖甜得发腻，侠客尝了一口就停下了，我也不想再吃。我们一齐将它塞进了纪念品店门口的垃圾桶，又进去晃了一圈，货架上大多是雷同的马克杯和钥匙扣，处处提醒着游客们快乐应该被带回家。小孩们则围在一大桶泡泡水旁边欢叫连连。
我随手拿起一只印着小浣熊图案的风筝。
“你要买吗？”侠客凑过来。
“嗯。”
他笑话我的审美，却还是和我一起走到了那片空地。
“给，你来牵线。”他把线轴塞到我手里。
侠客很擅长组装这种玩具。没多久，他已经把风筝架支好。然后，他像个孩子似的朝前方跑去。
风筝摇摇晃晃，似乎还没确定好方向。
“西尔维娅——”他回头喊，“别太用力拉线，它知道自己要去哪。”
很快，在他的辅助下，风筝踉跄着挣脱了重力，一跃而起。浣熊与风缠斗，它越飞越高，我开始看不清那带着眼罩的脸。
“我控制不住它。”我喊。
“那就别管了。”侠客站在风里，头发全乱了，但他毫不介意，还回头朝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你就当它是你自己吧，自由地飞。”
线只用了三分之二就断了。风筝越飘越远，渐渐淡出视线。白日的阳光里，在我手背皮肤之下，血管浮出浅青色，在更深的领域，正流淌着某种赤热的，不属于寒春的东西。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空无的天，剩下的那段线还在我手里。
风忽然变得很温柔。
“春天来了。” 我感叹。
“怎么了？”他笑盈盈地跑回来。
“春天来了。”我重复了一遍。
“是啊，春天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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