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游侠消亡史

　　《太白金星有点忙》？应该是《太白金星有点烦》才对吧？林李她上辈子在某互联网大厂打工的时候，是不是工作太忙一不小心把书名给看岔劈了？
　　我内心底的一连串吐槽，站在一旁的朱炯自然是无从得知的。
　　男人双目放光，手舞足蹈的滔滔不绝的说话。
　　“杨小姐，我还是建议你抽空看看这个本子。这里面的一众主角配角写得有血有肉。里面有不少女性的塑造都极为有趣，突破了以往编剧对于演员性别的束缚，不只是单纯的加害者或者受害人。”
　　看我半天没反应，男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加大。
　　“我特别喜欢故事里的男主角李长庚。真不愧是写作了《听霜阁英雄传》的超级新人，林编剧笔下的人物在搞笑之余，还有几分打工人的那种精明和憋屈。我相信出演他的人肯定可以凭借这个角色，在演艺事业上再上一层楼。”
　　我坐在一旁听得穷极无聊，暗暗翻了好一阵白眼。
　　作为一个上辈子看过马亲王全部小说和所有改编影视剧的前影评人。我对林李的“原创剧本”毫无兴趣。这里头唯一能引起我兴趣的，还是那个被林李钦点出演男主角的男人：陆离。
　　《龙图阁派出所》才刚开拍两个月，《太白金星》剧组昨天晚上就已经召开开机发布会了。如此密集的安排，身兼两部戏主演的陆离，在时间安排上肯定会走不开的。
　　同一个演员同一时间出演两部剧，在我们这行里有个专业名词：轧戏。
　　轧戏，对于职业演员是禁忌也是挑战。
　　演员的工作是表演，如果用外行人更容易理解的话来说，就是需要在镜头前扮演一个与自己不同“别人”。剧本毕竟不比现实生活，扮演一个和自己或许相似或许截然不同的家伙，需要演员本人在戏里戏外都付出太多的努力和时间。
　　台上入戏，下场出戏一部戏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的拍摄过程，需要演员的专业和专注。轧戏，就意味着同一时间，需要演员在镜头前成为两个“别人”。同时兼顾戏内戏外三重身份，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戏骨，对付这样的场景也真是太难太难了。
　　犹记得上辈子作为影评人的我，没少抨击过这个在我看来是极度不负责任的行为。何况这一次，陆离所演出的剧目是一部正剧一部喜剧，风格跨度之大其难度堪称前所未有。
　　一心二用，又要随时游走于正剧演员和谐星之间，陆离这样一位非科班出身的草根，就算是李老师口中的百年难得一见的演戏天才，他真的有这样的水平？
　　看我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站在一旁朱炯自知无趣，也就没接着往下说。

　　“杨聪同学，小朱炯你们两个聊呢。”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回头看，从不远处走过来的那位也是个老熟人：李立国老师结束了彩排，正佝偻着腰，慢悠悠地朝我们走来。
　　“李老师，您今天上午的彩排结束了？”
　　李立国一边伸手打招呼，一边站直了身子。等走到了我和朱炯身边的时候，已经和之前在B市电影学院当客座教授时候，那挺拔严肃的样子没什么不同了。
　　“我听见你们刚刚，好像在讨论和平影视公司最新的本子？”
　　李立国低头看了一眼朱炯手中的装订本，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小朱，你手头的这个本子，之前小杨鸽跟我吃饭的时候，我看过了。这个故事很有趣，我也有意，在里头出演一个角色镇镇场子。”
　　作为我大学时期的授课老师，我对李立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对李立国的感情除了尊敬，还有一种避之而无不及的恐惧感觉。
　　“朱炯老师，您接下来的一场戏，杜建国老师想让您过去一下。”
　　助理赵醇手握着一大最新打印的剧本，朝着我身边的男人疯狂地挥手。
　　“来了来了，我这就过去。”
　　“杨小姐，今天晚上貌似有剧组的聚餐。到时候咱们再接着说。”

　　朱炯走后，偌大的一个演员休息区，就剩下我和李立国两个大活人。
　　身边有这么一位昔日的老师如今同剧组的前辈，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拿起剧本在一旁装模作样地低着头。和自己曾经的老师，成了工作伙伴。在拍摄现场的每一刻，对于我来说，都称得上是一种煎熬。既然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为今之计自然是……
　　我的视线飘向身边不远处。
　　此时此刻，李立国正坐在不远处的折叠椅上闭目养神。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默默地背上背包，看准机会计划一个人先撤。
　　我猫着腰，小心翼翼迈步准备从李立国的折叠椅后绕过。就听见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男人说话那不容置疑的口吻，让我生理性一阵哆嗦。
　　“杨聪同学，我记得你和陆离当前在《听霜阁英雄传》中曾经合作过一次？杨制作给我看了陆离在《太白金星》剧组试镜录像，我真没想到，他在喜剧表演上也这么有天赋。”
　　我默默地回到演员休息区的软椅上，侧身朝着没人的角落翻了好一阵白眼。
　　李立国对陆离这个非科班出身天才演员的无脑吹捧，我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李老师，我记得陆老师他主演的《龙图阁派出所》才刚开拍不久。陆离现在这个样子轧戏还得同时兼顾正剧喜剧两种类型……这么搞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即使心中玩法不爽，本着尊师重道的原则，我也得顺着李立国的话头接着往下说。
　　“杨同学，你陆老师非科班又毫无背景的身份，注定了他一定要凭借这么极端的方式，才能获得哪怕是一次成名的机会。”
　　李立国抬头望天，眼神里满满都是期许。
　　“小杨同学，你陆老师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所获得的一切机会，都是他自己通过努力拼搏得来的。陆离老师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我们没有资格去说什么。我只能祝愿他好运。希望在这么多次尝试过后，他能够找到一个属于他的角色，做到人戏合一一飞冲天。”
　　我忍不住再次翻了个大白眼。
　　李立国老师对陆离的偏爱，让我位B市电影学院的优秀毕业生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人戏合一一飞冲天，李老师说的这些我怎么能不懂。
　　一个演员终其一生最大的荣幸，就是寻找到这样一个角色，融合自身个性发挥出自己的全部优势，将角色演绎一个专属于他自己的标签。
　　前世今生，能够做到这样的演员屈指可数。
　　如果陆离能够抓住这样的机缘，就相当于给自己的演艺生涯加上一份超级保险，即便时移世易依旧能够留下一个背影，让荧幕下的观众久久回味。
　　李老师刚刚说的那些，与我心中对自己演员生涯的规划不谋而合。看着男人说话时双眼中闪闪亮的光彩，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小杨同学，你陆老师吃亏就吃在……他是非科班出身不说，在私底下读书偏偏又太少。我也承认他在表演能力上简直堪称天赋异禀。但是专业学校的课程，和系统化的训练，也绝不是纯粹的无用功。”
　　男人的声音一顿。
　　“你陆老师他，但凡要是能够有机会接受比较系统的表演训练，也许可以不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来体会人物的感情。杨聪同学，无论是天赋异禀还是科班出身，归根结底还是要相互学习兼收并蓄才行。”
　　李立国这最后一句话，直接说在了我的心坎上。
　　作为一个武侠发烧友，我一直相信真英雄不问出处。无论是科班出身还是纯天赋选手，只要有本事肯用功都可以凭自己的一双手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圈子里闯出一片天。
　　既然李立国也认同我看演员的眼光，那不如就……我的心头一软，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了一句我自学生世道就一直想问却没能出口的问题。
　　“李老师，我想知道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顶尖的演员？”
　　面对我这一句直截了当的提问，李立国的嘴角微微翘起。
　　一股熟悉的笑脸毫无征兆的撞进我的脑海，我下意识的低头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
　　是啊，我怎么能忘记那家伙。关于如何成为一个顶尖的演员，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想为了那家伙求一个答案。陆离一心追求表演又与我有恩，要是借此机会能让李立国这种圈内背景深厚的大前辈，给他谋划一条出路。下次见见面的时候顺便说给他，就当是报恩了。
　　说干就干。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在我脑海中的下一秒，我脱口而出了自己脑海中横亘已久的一个问题。
　　“李老师，您之前对我说过，陆离陆老师是您在年轻一代中最欣赏的天赋需昂首，像他这样的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突破自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演员呢？”
　　李立国侧过身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收获观众的喜欢只是一方面，作为演员，我们还是要在自己的职业发展上更进一步才好。
　　要是我说的话，你陆老师唯今最好的出路，就是能在年底的电视剧金鹰奖上，收获自己的第一个奖项。咱们电视剧圈子里，最重头的奖项就只有三个。
　　为首的飞天奖讲究一个根正苗红，非科班出身的正剧演员基本和奖项提名无缘。紧跟在后的白玉兰奖，陆老师他……一个香江那头过来淘金的草根，毕竟不是生在S市的本地人。这是最后一个在H省C市颁发的金鹰奖，虽然名头最小但是胜在贴近观众。
　　就现在的形势来看，陆离能否成功迈出这一步，就看今年的金鹰奖颁奖礼了。”
　　李立国低头思考了稍许。
　　“陆离的话……如果这一次能够凭借这一年当中的三个角色入围，一文一武，亦庄亦谐这几个角色也足够硬。这一次对于你陆老师来说真是天赐良机了，这一次要是有机会一飞冲天，接下来无论是待在电视剧这个舒适圈里，还是向上冲击电影，都应该现在的局面要好得多。”
　　说话间，我看到李立国老师眼神中，似乎闪过了某种熟悉的光火。我能读懂李立国老师眼中的意思，那是一个纯粹的人谈起自己心爱之物之时，露出的那种最纯粹的喜欢。
　　心怀梦想，愿为之粉身碎骨灵魂尽灭，那是侠的精神。
　　李老师虽然在嘴上说着，与杜建国对戏时候要表现得得过且过，可是现场导演一喊开始，还是言不由衷的佝偻起腰板来。对表演一板一眼，对我这个后背学生也不失关怀。
　　在我眼前这位李立国也是个……怀有侠义之心的性情中人啊。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在我脑海中的下一秒，一种惺惺相惜之感，让我心中对于李立国的恐惧突然就毫无预兆的消失了。
　　“可是，陆离他……”
　　李立国侧身朝着我的方向，做出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陆老师的轧戏结果究竟如何，就让我们一起见识一下。前几天的酒局上，我听小杨说过一嘴。陆离主演的《龙图阁派出所》应该是走的边拍边播的模式。算算日子，过不了几天你应该就能在电视机里看到这部剧的第一集了。”
　　我坐在一旁，频频点头如拨浪鼓。
　　李老师说得不错，接下来的电视剧金鹰奖中获得提名，不只是陆离，这也是我更进一步的机会。我这一次演出的是正剧历史剧，应该比某个轧戏的男人更有机会才对。
　　既然路就在眼前，那就拼尽全力向前冲就行了。
　　“李老师，多谢您了。接下来还有一场我和朱炯老师的对手戏，我先过去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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