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骤雨

　　婚宴上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杨敏佳和麦家成突然就熟络起来，两个人虽然隔开任希颖和章牧坐着，但脸上表情特别丰富。话倒没说几句，但一会递一个眼神，一会传个表情。

　　特别是小麦，无声地把嘴巴努来努去，不知道想做什么。
　　梁鸿宝冷眼看了一会，直接站起来走过去说：“小麦，别对我朋友下手。”

　　她语气这么直接，是因为还憋着一肚子火，把他朋友也都看成了一丘之貉。
　　麦家成和杨敏佳都是一愣。

　　麦家成说：“鸿宝，你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得起你朋友？”
　　仔细想想，这话说得不好，好像骂了自己，说魅力有限追不上杨敏佳，又好像骂了杨敏佳，说她完全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于是他改口道：“不，鸿宝，你是太看不起我，也看不起你朋友。”
　　但这话好像也有歧义。听起来像自己目光高看不上杨敏佳，而杨敏佳也绝对看不上他一样。

　　虽然他和这个根本不熟的伴娘，因为操心一对新人的事，就快交流成马上可以勾肩搭背的铁兄弟了。但在小麦的认知里，对哪个女孩表达我看不上你都是件失礼的事。

　　他刚想找补几句，就听见杨敏佳说：“鸿宝，你放心，虽然他长得帅，但论长相，我还是更喜欢自助餐厅的服务员那型。”

　　麦家成的好胜心被激起来了，互相没兴趣可以，但你不至于拿我跟个餐厅服务员比。
　　“哪型的呀，你说说，还能帅过我小麦。”

　　“银发、脖子笔直、脸很小，清爽，少年感十足。眼睛长这样。”杨敏佳把自己的圆眼睛拉拉长，往上稍稍挑起。

　　“对了，短发，但和任希颖那种短发风格不一样，更柔和一点。”杨敏佳继续在自己头发上比划，“长到这。一侧放在耳后。”

　　麦家成脸色渐渐变了。
　　“少年感十足？这是个女的！”

　　杨敏佳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女的。”
　　章牧手压在麦家成肩膀上：“因为全天下女人的模样都在小麦脑子刻着，你一提他就有数。”

　　“章牧你少他妈跟我扯淡。”麦家成变了个人一样，甩掉章牧的手，朝着杨敏佳。“你在哪看见她的？”

　　“自助餐餐厅啊，餐厅名字我忘了，要问鸿宝。”
　　梁鸿宝说：“金环片的叁角汇。我有订餐电话和地址，你要的话晚点找给你。”

　　麦家成却冷了脸：“我不要。”
　　章牧又插嘴道：“对啊，你可不能要。咱们男人的自尊心可多高，再痛苦也得忍着。”

　　麦家成转头冲他：“章牧你平时话没这么多啊，怎么今天你竟冲着我。”

　　章牧慢条斯理地说：“麦家成你平时也不是这个脾气啊，我平时冲着你也没看你这样啊。”

　　杨敏佳已经从包里掏出一枝蓝色的圆珠笔，在餐巾纸上拙劣地画了一个小人出来。
　　她先自己端详了一下，“基本就是长这样，你看看我们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然后让任希颖传给小麦。任希颖看了那犹如三岁小孩的画法，打了个哈欠，想这谁能认出来啊。
　　但递给小麦，小麦也不拿。

　　还是章牧接过去，平平整整铺到了小麦面前。
　　小麦先是别开了眼睛，然后慢慢转过来。

　　对着一张幼稚的简笔画，他竟然一动不动看了很久。

　　圆桌上的气氛诡异。
　　伴娘伴郎席上的气氛原本就靠小麦和杨敏佳撑着，现在一个沉默不语，另一个好奇心爆炸但又不敢问。

　　过了一会，杨敏佳才小小声对着梁鸿宝问：“他女朋友啊？”
　　章牧用正常的声音回答道：“已经是前女友了。小麦，是不是？不对，是前前女友吧。小麦，她到底是你前多少任。”

　　梁鸿宝已经看出了章牧故意在激小麦，她猜章牧应该知道底细。
　　麦家成低着头，根本不理他。

　　章牧却还在那说：“看来这纸比真人好看，我看你就跟这纸过一辈子也挺好。”
　　他动手把那张摆着的餐巾纸叠起来，整整齐齐塞进麦家成西服的口袋，还对着他胸口拍一拍。

　　麦家成勃然变脸，打掉他的手：“我告诉你章牧，不是谁都有你这样的运气。初恋就结婚，一帆风顺，婚姻幸福。所以说，少拿你好运气得来的经验对着我指手画脚。”

　　章牧说：“你要是有勇气去找她复合，我分你点运气。不，全给你都行。”

　　“我告诉你，我就算去找她，我也不会跟她复合的。我最多就问问，她为什么好好的幼儿园老师不做，改行去做餐厅服务员了。”

　　“对，该问。”
　　“我还要问她，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她要那样子甩我。就留轻飘飘的一张纸。”

　　杨敏佳还是没忍住好奇，小声地问了一句：“我能问一下，纸上写了什么？”
　　她看见小麦凶狠的眼神：“啊，要是不方便，还是不用说了。”

　　银发的脑袋似乎就在眼前。
　　麦家成一闭上眼睛，似乎就能隐隐感到那短发的光泽。

　　她老是倒在他腿上，手里捧一本百科全书。把书盖在脸上，她总有无数问题。
　　问题天马行空，从世界上一共有多少种迷迭香到雄海马带小孩会不会产后抑郁。

　　那一天她怎么问的呢？
　　她问：“如果我不是女人了，你会不会喜欢我。”

　　他以为她开玩笑，难道她突发奇想地想要去变性，他说：“那我肯定接受不了。”
　　“所以你喜欢的不过是现在的我。”

　　“那当然。”
　　他当时完全没发现这回答有什么不对，直到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屋子里一切有关于她的东西都消失不见。

　　地板上留一张轻飘飘的字条。是从她那本百科全书的最后撕下来的空白页。
　　上面不知所谓地写着“样本测试结束，你是一棵不合口味的麦子。”

　　擦头发的毛巾掉在地上。他后知后觉地想自己肯定说错或者做错了什么。
　　可完全没有头绪。

　　她分手得无比干净，换号搬家离职，所有他可能找到她的途径都全部清空。
　　甚至不给他见一次面，聊一句话的机会。

　　麦家成还记得自己顶着烈日，蹲在幼儿园门口，一个一个问走出来的小孩，“薛老师有没有跟你说过她有可能去哪啊。”

　　然后从还没有他腿高的小孩眼中看到同一种眼神，那似乎叫怜悯。

　　他们这桌动静太大，引得还坐在主桌的新郎和双方父母向他们看了好几眼。
　　朱施南走过来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他就站在她身后，一手扶椅背上。倾身问话的时候，犹如半拥着她的背。
　　她轰地站起来，把椅子带出刺啦后移的声音。然后头也不回地说，“我回主桌了，好像我妈在找。”

　　她心里强忍着火气。一路忍着跟他走完仪式，敬完宾客。到这会快接近散席，她连跟他和平地讲两句话都快演不出了。
　　所以才一直看着伴郎伴娘桌，假装在听她们聊天。一有机会就跑到这边来坐一会，好再消耗一点时间。

　　小麦再不对劲，那也是他的朋友，不关她的事。

　　她回到主桌坐下。仲雯娟问她：“施南呢。”
　　她朝那桌打量了一眼，看他已经拉开她坐过的椅子，坐了下去。
　　“和他朋友聊会天吧。”

　　仲雯娟小声说：“没吵架吧？”
　　“没有，我累了，今天起得太早。”

　　仲雯娟说：“结婚本就是件最累人的事，过了今天就好了，心定了。”

　　直到晚宴结束，朱施南也没坐回来。

　　散席后，梁鸿宝到宴会厅旁的更衣室换下礼服。
　　化妆师们在里面收拾。
　　梁鸿宝就走到阳台上去缓口气。

　　夜色已经半黑，楼下草坪有几个人正抽着烟讲话。
　　猩红烟头一闪一亮。

　　梁鸿宝听出了章牧的声音，小麦好像不在。
　　另外几个人的声音和身形也挺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名字，大概都是朱施南的朋友。
　　谈话声影影绰绰传来。

　　有人在问章牧：“小麦心情不好就算了，我看新郎怎么心情也不好。”
　　章牧说：“别造谣啊，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

　　另一人说：“心情能好才怪了。要为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
　　“你这话讲得不生动，应该是为了一朵家花放弃一亩花田。”
　　章牧说：“去你的。一个一个嘴那么损。”

　　“章牧你是居家好男人，你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乐趣。新郎今晚的心情只有我结婚时才能体会了。不过施南也是，这么不小心，不用套把自己给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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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砰地关上阳台门，把所有讨厌的声音关在了门外，却没办法假装从没听到过。

　　所以当他在她耳边轻佻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眼睛里的冷意到达了极点。
　　草坪上的声音在她耳内哄响，她反而心定了。
　　几天以来的慌乱都变得可笑，她挪开那双按住她脖子的手，扶着肚子站起来。

　　隔着宽如鸿沟的沙发，她面对着他，微微仰头，可再不害怕。
　　她说：“你想要的乐趣，我这里恐怕不能提供。贿赂也好，甜头也好，全都没有。不过你可以从别的地方去找。”

　　他慢慢站直了，她感觉他甚至变得僵了一点。
　　他把手插进西裤口袋，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什么意思？”

　　“你如果想要SEX，你可以找别的女人。你很自由。反正我们的婚姻彻头彻尾都是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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