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碰一下，救命啊！

　　出发去渔溪村的那一天，是个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后的晴朗的天气。

　　在蜿蜒盘踞的公路上，许乐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开始随之波动。加之车子里的密闭空间，他只好晕乎乎的靠在座椅上闭目。

　　中途休息时，许乐维持着原有的姿势不动。
　　车门被打开，一阵凉风钻进来，让许乐清明了不少，随后一阵冰凉被贴在脑门上，冰的许乐一哆嗦。

　　“还难受吗？起来喝点水，应该快到了。”

　　许乐连眼皮都懒得睁一下，身子向左一歪精准的找到唐浔的肩膀将脑袋靠上去，从喉咙发出一点模糊不清的声音算是应答。

　　“还这么难受？”唐浔揽住身边的人将水递到许乐的唇边，“喝点。”
　　许乐闻到了一股类似于梨子的味道，低头将温热的水啜饮几口。

　　“还喝吗？”
　　许乐摇摇头，又将脑袋靠回去。

　　车门又重新被打开，“你这是照顾你儿子呢？”
　　老人的板着脸直率的说道，似乎在责怪这像是什么样子。

　　许乐被吓的激灵一下子坐直，骨头也重新长回自己的身体，眼睛睁圆盯着前面座椅的靠背。

　　唐浔对比下就显得坦然的多，他将保温杯拧好，笑了笑，抬头跟老人解释：“他有点儿晕车。”

　　车辆继续行驶着。

　　“这有啥可晕的，我们当初坐那种长途客车都很少人晕车，你们就是太娇气。”

　　唐浔一边听着老人抱怨，一边将许乐的晕车贴揭下来换个新的，“每个人体质不一样，他晕车反应比较大。”

　　“其实也还好。”许乐连忙挽尊。
　　他在老人审视的目光下心里有点发虚，自己确实也没有特别难受，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唐浔身边，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

　　“别逞强，”唐浔用手指在新贴的晕车贴上按两下，没给许乐和老人再次开口的机会，问道，“刘哥，还有多久到啊？”

　　“一个多小时吧，再坚持一下哈。”
　　刘哥是个三四十左右的男人，身材壮硕，一路上话不多，看上去有点凶，但无论是谁和他对视，他总会跟对方笑笑，眼睛眯成弯弯的一条缝隙。
　　“后面袋子里有糖，你给小孩儿扒一个。”刘哥抬起眼皮看了下后视镜。

　　“都多大了还小孩儿，在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快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吴爷爷对此很不满，眉头一拧，眼睛一斜。
　　他不明白，为什么挺大一个大小伙子，一个两个都跟养花似的，生怕给养蔫巴了，哪就那么不抗风雨了？

　　“那您这话说的，您现在也没跟当年上了年纪的老人比啊，是不是？”刘哥目视前方的道路，还是笑着回道。

　　吴爷爷一下子熄了火，张了张嘴，一个字蹦不出来所幸闭上眼睛假寐。

　　奈何身后传来塑料袋哗哗啦啦被翻动的声音，唐浔翻来翻去想给许乐找个苹果味的糖，被压在了最底下。
　　于是刚刚熄火的吴爷爷又恼了，“能不能小点声儿，没看见我要睡啦。”

　　“抱歉啊，您睡。”唐浔伸手将压在最底下的绿色糖果拿起来，头都没抬，顺着包装袋撕开。

　　而许乐也不愧为吴爷爷在整个车里最能挑出毛病的人，他身子前倾，扒着人家的椅背凑过去，一点儿没有晕车不适的模样。

　　“您别说您耳朵还挺好使，我就觉得您比您这年纪的身体硬朗不少，您看您觉还不少，睡起来…….”

　　眼看吴爷爷的脸越来越黑，唐浔一把将旁边的人拽了回来，把刚撕开的糖塞进那个喋喋不休的嘴巴里堵上。
　　“老实点，吃你的糖。”

　　许乐左边的腮骨鼓起来，说出来的话混着甜腻的苹果味，含糊不清：“你拉我干嘛？”

　　唐浔见对方看上去跟屯粮的仓鼠似的，不禁手痒，钳住许乐的下巴，食指和拇指在他脸上捏了捏，糖果被捏的移动，许乐左边的腮瘪下去，右边的腮鼓起来。

　　许乐发出抗议的声音，往后扬了扬脸躲着，又被唐浔笑着抓回来。

　　“咳咳，”吴爷爷眼神歪斜着上挑，怎么看怎么不成体统，于是他又刻意的咳嗽了一声。

　　许乐又抱着自己的保温杯扒着椅背凑过来，“您嗓子不舒服啊，我这有煮的梨子水，给您倒点润润？”
　　吴爷爷抱着膀子头一歪，丝毫不领情，说道：“不用，齁得慌。”

　　“那您想喝再跟我要。”
　　再要就没了，老头儿不识货，许乐想。

　　于是他给自己倒了半杯，是那种煮熟的梨子带着点厚重焦糖的味道，不知为何让许乐想起靖南高中的秋天操场上的那颗粗壮的梧桐树来。

　　混合着刚刚苹果糖的气味，将刚刚晕车带来的不适感冲淡，一直到了渔溪村，他感觉到的都是温热且舒适的。

　　车子到了村口速度慢下来，许乐顺着窗子向外看。
　　来之前吴爷爷就曾提前嘱咐过说渔溪村的条件不比城市，怕两个人适应不了，可如今看来，吴爷爷的担忧似乎是多虑了。

　　村口的石碑伫立在一棵杨树下，上面刻着渔溪村三个大字。

　　道路铺了灰褐色的沥青，马路干净宽阔，足够过往车辆行驶，各家各户的房子也被翻新过青砖红瓦，显然一片大好建设新农村的模样，粉刷过的淡黄色墙上，写下了鲜红的标语：
　　绿水青山，共建家园。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竟多以健硕的年轻人为主，并且目光紧紧跟随着，颇有攻击性的看着他们这些外来入侵者。
　　吴爷爷自从进了村子后，就变得极为沉默，只负责给刘哥指路，再无其他任何话。
　　刘哥一开始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发表看法：“哎，你们这村子建设的不错啊，不像我们老家。”

　　可随着路程往里走，路变的越来越窄，周围的房屋也变得越来越破旧，车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老人低哑的“向左，直走，”的声音。

　　除此之外，就剩下前面挂着的一路顺风的牌子叮叮当当摇晃的声响。

　　许乐觉得自己后半路是一路颠簸过来的，原本已经消失了的晕车感，硬生生地又被颠了出来。
　　以至自己双脚踩着坚实的土地上的时候，腿都软了一下，幸好被唐浔接住。
　　“进去休息会。”唐浔将手心贴在许乐的后背上，轻轻推着他往前走。

　　村子最里面简直和刚刚大相径庭。
　　像是被荒废了的无人居住的古老村落，寂静荒芜，别说村民，貌似连动物都不见几只。

　　吴爷爷拖着扭曲的左腿歪歪扭扭地向前移动，一步一拖拉，鞋底在黄土地上发不断摩擦的声音。

　　那扇红褐色木质的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许乐觉得就在门吱扭一声被推开的时候，正好隐藏下老人喉咙里发出的哽咽的声音。

　　一股尘土伴着旧腐的气味袭来，地上是歪歪扭扭砌好的灰色的砖，墙壁泛黄斑驳挂着蛛网，房顶是由柱子交错搭建起来的。

　　“你们俩住这儿。”吴爷爷四处打量了一下，对刚刚将生活用品拿进屋里的许乐和唐浔说道。
　　“就我们俩吗？你们呢？”许乐眨着眼睛问。

　　“我和小刘肯定是去我家啊，这是秀娥家，”吴爷爷偏过头撇了两人一眼，故意的说道：“怎么，你还不乐意了？要不你跟我住？”

　　许乐手快摆出残影：“不，不必了，我就跟唐浔住，挺好。”
　　吴爷爷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轻哼一声。

　　两人离开后，唐浔和许乐站在屋子的正中央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全部收拾好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天色都已经渐渐有些渐暗，是带着光晕的墨蓝色。

　　许乐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发呆，周围一片宁静，不是远离喧嚣令人闲适的宁静，反而像是被世间所抛弃，被万物所遗忘下的宁静。

　　这种安静格外的令人心里发慌。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来人在许乐的头顶拍了拍，问：“累了？”
　　许乐歪头在温热的掌心里蹭了蹭，他觉得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沉静下来。

　　“刘哥叫我们过去吃饭，饿了吗？”

　　“嗯，早就饿了。”话虽是这么说，但许乐分明没有半点要动弹的意思，反而拉着唐浔把人拽到身前抱住，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舒服的闭上眼。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依赖，唐浔一时间显得不明所以，但内心又不可抑制的升起一丝隐秘的愉悦。
　　他顺着许乐后脑勺的发丝轻轻安抚着。

　　“头发有点长了。”

　　“嗯，这几天没顾得上剪呢，”许乐将眼睛睁开，但仍就保持原有的姿势没动，“难看吗？”

　　“不难看。”唐浔的手指穿过对方的发丝，发现已经到了可以将自己的手指埋起来的长度，于是将人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那就好。”许乐带着笑意懒懒的回答。

　　周围仍旧一片寂静，静得像许乐重生点的那片湖水。
　　但好在唐浔的呼吸声近在耳畔。

　　那盏坠在门口的灯在地面上投射出黄晕的光，正中间是两人相互依偎的影子。

　　于是许乐觉得，就这样也很好。

　　远离万事万物，在这样一个被人所遗忘的角落里，静静地埋伏在爱人的怀间，不去管日出日落与四季变换。
　　当周围一片昏暗，视线模糊时，我们就拥抱。当光辉出现，能看得见对方的眉眼时，我们就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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