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沈澜晞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不甘、恐惧，以及那份不敢宣之于口的、对温暖和依靠的渴望，都随着这汹涌的泪水尽数冲刷出来。她哭得毫无形象，哭得声嘶力竭，直到喉咙沙哑，眼泪流干，只剩下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噎。

　　陆景珩始终安静地抱着她，一言不发。他没有说什么“别哭了”之类的苍白安慰，只是用他尚且虚弱的怀抱，稳稳地承接住了她所有的崩溃和脆弱。他那带着凉意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抚过她因为哭泣而汗湿的后颈和散乱的发丝，像是一种无声的支撑和陪伴。

　　终于，沈澜晞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她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抱着陆景珩，脸颊紧贴着他微凉的脖颈皮肤，那里已经被她的泪水浸得一片湿濡。一种混合着羞赧和释然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她微微动了动，想要从他怀里退开。

　　然而，她刚刚一动，陆景珩环抱着她的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了些，仿佛生怕她离开。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力道放松，任由她缓缓直起身。

　　沈澜晞抬起头，露出一张哭得通红、眼睛肿得像蜜桃，鼻尖也红彤彤的脸，狼狈得毫无形象可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不敢去看陆景珩此刻的表情，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不堪：“对……对不起……把你衣服弄湿了……”

　　陆景珩看着她这副难得一见的、卸下所有坚强伪装后，真实而脆弱的模样，心底软成一片。他摇了摇头，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没关系。”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沙哑，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哭出来，会不会好受一点？”

　　沈澜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受了吗？好像是的，那些沉重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的东西，随着泪水流走了大半。但依旧不好受，因为还有话堵在心里，不吐不快。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重新抬起眼，对上了陆景珩那双专注而温柔的桃花眼。那双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狼狈的样子，却没有丝毫的嫌弃或嘲笑，只有全然的接纳和理解。

　　“陆景珩，”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坦诚，“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清楚。”

　　陆景珩静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在听。

　　“关于……我当初为什么会接下你的案子。”沈澜晞的目光没有躲闪，直直地看着他，决定将最初那份并不算纯粹的目的摊开在阳光下，“你之前猜的没错，我确实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

　　她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因为钱。你开出的‘翻倍’律师费，对我，对鹏晞律所来说，是一笔无法拒绝的巨款。我需要那笔钱，改善生活，也让律所能够继续生存和发展下去。”

　　“第二，”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和野心，“是为了知名度。我知道，作为一个律师，最重要的确实是能力和口才。但在容城，在这个圈子里，如果没有足够的知名度，就像明珠蒙尘，再优秀的能力，也可能因为没有施展的平台而被埋没。你陆家二少的继承权官司，关注度极高，对我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能让我和我的律所彻底打开局面、进入更多人视野的跳板。”

　　她将这些算计和盘托出，没有丝毫隐瞒。说完后，她感觉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但同时，也涌起一股淡淡的歉疚。她利用了他的处境和需求，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她低下头，声音低了几分：“所以……你看，我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接下你的案子，动机并不纯粹。我……我应该向你道歉，为我最初的那些……算计。”

　　她等待着，等待着他的失望，或者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芥蒂。

　　然而，预想中的反应并没有出现。

　　陆景珩听完她这番坦诚到近乎残忍的自我剖析，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或失望，反而低低地、愉悦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牵动了他的气息，引得他轻咳了两声，但眉眼间的笑意却丝毫未减。

　　沈澜晞被他笑得有些懵，不解地抬起头看他。

　　陆景珩止住笑，看着她困惑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了然和……一丝狡黠。

　　“就这个？”他挑眉，语气带着点戏谑，仿佛她刚才说的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沈澜晞愣住了。

　　陆景珩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那双因为高烧初愈而依旧带着些许水汽的桃花眼，此刻亮得惊人：

　　“沈澜晞，你是不是忘了？从一开始，就是我‘算计’你在先。”他指了指自己，语气坦荡，“那场‘醉酒认车’的戏码，是我自导自演，目的就是为了接近你，把你绑上我的船。我调查过你，知道你之前打赢的那场官司，知道你的能力和潜力，也知道你和你的律所当时面临的困境和需要的机会。”

　　“我利用了你对案源的渴望和对知名度的需求，而你，抓住了我抛出的诱饵，利用了我的官司和你自己的专业能力，实现了你的目标。”他摊了摊手，做了一个“彼此彼此”的手势，笑容慵懒而真诚，“你看，我们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所以，扯平了，嗯？”

　　他的语气是那样轻松，那样理所当然，仿佛他们之间那始于算计和相互利用的开端，并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污点，反而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独特的羁绊。

　　沈澜晞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无阴霾的笑意和全然的接纳，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预想了各种可能，唯独没有预想到，他会是这种……浑不在意、甚至乐在其中的态度。

　　心里的那点歉疚和不安，在他这番“扯平了”的论调下，奇异地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和……一丝莫名的暖意。

　　陆景珩看着她怔忪的表情，收敛了些许玩笑的神色，目光变得深沉而专注，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说道：

　　“沈澜晞，你听着。”

　　“在这个世界上，纯粹的东西太少。很多时候，相遇和开始，或许并不完美，或许掺杂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和算计。”

　　“但是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看到了彼此真实的样子——你的坚韧，你的底线，你的脆弱；我的伪装，我的挣扎，我的……真心。”

　　“重要的是，我们最终，都没有辜负彼此的‘利用’——你帮我赢得了官司，我支付了你应得的报酬，也间接帮你达成了所愿。”

　　“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温柔，带着一种抚平一切褶皱的力量：

　　“无论起点在哪里，重要的是，我们最终走向了彼此。而这条路，我愿意，并且希望，能和你一起，继续走下去。”

　　无论起点在哪里，重要的是，我们最终走向了彼此。

　　这句话，像是一道温暖而坚定的光，瞬间驱散了沈澜晞心底最后的一丝阴霾和不确定。她看着陆景珩，看着这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深沉又意外纯粹的男人，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无比认真的神情，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而酸涩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

　　她只是看着他，然后，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泪痕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温柔地洒在相视而笑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

　　那些始于算计的过往，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悄然融化，成为了通往彼此内心路上，一段独特而不可或缺的风景。

　　第二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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