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桂语

　　一周后。
　　“唐徽意呢？怎么最近没听你提他了？”
　　楚雨咬了一口花卷，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对面这连吃饭都不忘跟人群聊的家伙。
　　神经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楚帘脸色一变，突然丢了手里的东西，饭也不吃了，“噔噔噔”跑上楼。
　　楚雨瞪着差点被扔到地上的筷子，一脸莫名其妙。
　　指尖微颤，楚帘从枕头底下翻出旧手机，充上电。
　　等待开机的几分钟，简直让人呼吸不畅。
　　好不容易登进熟悉的界面。
　　唐徽意的消息，安安静静地停在几天前。
　　那句“宝贝，我想你了”，刺得他眼睛发烫。
　　下一秒，视线落到“凌晨04:53”。
　　他知道，这不是唐徽意早起的时间，这是晚睡的时间。
　　心慌懊恼渐渐淡去，希望和幸福上涌，楚帘觉得自己现在做的这些都是值得的。
　　等他有了实力，唐徽意就能轻松点，不用总是在浪C加班加到那么晚。
　　到那时，换他来养家。
　　他会把唐徽意为他付出的一切，成百上千地回给他。
　　也许，他们还能彻底摆脱姚辛。
　　楚帘从不肯承认自己妒忌姚辛，实际上这已经快变成了他的执念，这个人，给唐徽意的事业带来的成就恐怕他一辈子都给不了。
　　被人时时刻刻觊觎着最珍爱的宝物却又无计可施，多少个日日夜夜，楚帘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审时度势，最终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尝试从旁的赛道去追赶、去超越。
　　然而机会太少太难把握，他孤注一掷，竟然把最重要的人都给忽略了。
　　算不算本末倒置？
　　楚帘嗤笑一声，不由得将油门一脚踩到底，恨不得下一次眨眼，睁开就能见到唐徽意。
　　凌晨三点半。
　　唐徽意进屋，客厅灯是亮着的。
　　多久没这样了？
　　投影仪上播放的电影不知道何时已经结束，那人回来了，歪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睡得正沉。
　　久别重逢，欣喜若狂。
　　再一回神，已经压在了楚帘身上。
　　唇舌被人撬开的时候楚帘就醒了，他抬起双臂圈住唐徽意的腰，眉开眼笑地回应。
　　“这么想我啊？”
　　“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我还以为要等过完暑假才能再见面。”唐徽意捧着他的脸，气喘吁吁放开了一点。
　　“看见你说想我了，我就回来了。”楚帘嘴角都快裂到天上，止不住的开心，又把人压低了亲了一下。
　　唐徽意耳朵渐渐飞红，眼睛却一眼不眨地注视着身下的人：“我是很想你，你一走就开始想了。”
　　他实在很少这样感性，话一说完，脸上也热起来。
　　可他们聚少离多的日子实在太频繁了，此时此刻，他还是想继续问：“你呢？有想我吗？”
　　背上一沉。
　　回应他的是楚帘的热吻。
　　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但也舍不得推开，唐徽意心里泛出一丝酸软的涩意。
　　楚帘在省城投入的精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毕业后留在C城的可能性，到那时，恐怕两人天各一方，更是会一别如雨。
　　虽然相信楚帘的感情，但他也害怕世事无常，人心善变，尤其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跨度近十年的鸿沟。
　　楚帘太年轻了，他所面临的机会和诱惑都还没有开始。
　　唐徽意克制自己，不要纠缠。
　　他该做的，是守在巢里，放手，然后让鹰纵情翱翔。
　　而且楚帘会为了他的一条消息开两三百公里的车回来，这样就够了。
　　一瞬间，近来那持续不断的头痛似乎都因为楚帘的回归缓解了不少，困意顿生。
　　他靠着楚帘的鬓角，有些疲累地问：“回来了，还去你姐那边吗？”
　　“嗯，明天还得过去，”楚帘手指穿梭在唐徽意发间，一下一下地按压，兴致颇高的解释，“我姐夫他们最近对互联网很感兴趣，可能会和DS接洽，我想跟着去见识一下。”
　　唐徽意被按得很舒服，但还是有些郁郁寡欢：“又剩我一个人在家。”
　　他在，撒娇？
　　意识到这点，楚帘心里顿时像被轻柔的羽毛刮过，又酥又痒。
　　两个人平日里相处起来总是唐徽意显得更成熟稳重，实在难得看他这样娇软。
　　楚帘蠢蠢欲动，抱着人轻轻摇了一下。
　　“叫声宝贝来听听。”
　　“……”唐徽意搂着人的胳膊一僵，他一直在等楚帘的回讯，自然记得那条消息是哪两个字打的头阵。
　　脸上的热气还没褪下去，身上的温度反而跟着一下就燥了。
　　唐徽意红着脸，一把松开楚帘，起身就走，“我去洗澡。”
　　楚帘一个鲤鱼打挺，追上来。
　　“一起洗。”
　　……
　　第二天，楚帘没能按计划返程。
　　两人做到快天亮，刚睡下不久，唐徽意就开始发热。
　　空调房里，楚帘起初只是觉得怀里发烫，后来掀开被子一看，唐徽意呼吸急促，满脸猩红。
　　手忙脚乱地翻出医药箱，降温，喂药，直到上午十点多，唐徽意的高热才退下来。
　　楚帘哪里还敢走，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寸步不离守了一整天。
　　这病来势汹汹，到下午，又烧起来了，唐徽意人始终昏昏沉沉的，楚帘扛不住要把人送去医院，但两人好不容易独处，唐徽意不想折腾。
　　幸好，家里该有的药都有，楚帘照看得细致，晚上八点多，总算缓下来。
　　夜里，感受着床畔那一侧令人想念到叹息的温度，唐徽意一咬牙，任性地决定给自己放三天假，在C城郊外一家著名的天然温泉酒店订了两天一夜的套房。
　　他已经很久没休息了，病假休得也合情合理，其他管理都没意见，只有姚辛。
　　好像见不得他在家似的，工作还在成堆地丢过来，非要叫他去公司养病。
　　叫一个打工人去公司养病，想得出来，万恶的资本主义！
　　唐徽意哭笑不得，好容易才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
　　除去生病在家耽误了一天，次日一大清早，两人整装待发，阵仗搞得像马上要参加学校组织郊游活动的小学生。
　　“就去两天，不用带这么多吧？”楚帘放下手机，一抬头，顿时咋舌。
　　唐徽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了个半人高的大箱子，正从柜子里拿衣服出来往里塞，闻言，动作一停，赶紧往回放，“草率了，太久没出去了。”
　　他晕晕乎乎的，也没细看，手里抓着楚帘的短裤，问：“带个背包就行了，两身换洗的就够了吧。”
　　“当然够，才一个晚上。”楚帘瞪大眼，看唐徽意稀里糊涂的把要带的衣服也全部放回了柜子，赶紧过去把人拉到床上躺下，“我来，你趟会儿。”
　　“好。”
　　唐徽意应了一声，顺从地躺下，刚挨着枕头，又梗着脖子问：“要带点吃的吗？”
　　“带吧，我来弄，”手机响了一下，楚帘回头看了一眼，把唐徽意摁回去躺好，“刚吃了药，眯会儿，出发的时候叫你。”
　　“嗯。”
　　也许是药劲上来了，唐徽意睁着眼看着楚帘动来动去，没一会儿，睡着了。
　　C城的繁忙不分早晚。
　　白色的轿车或急或缓，与众多的车流并驰在涌动的高速上。
　　楚帘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不时去翻架在中控台的手机，偶尔还要手忙脚乱地打字。
　　这趟回得突然，也没跟谁打招呼，之前以为隔天回去可以赶上春澜路举办的活动，结果现在他人没出现，省城那帮人消息一直发个不停。
　　他本来就有些放不下原定的计划，这会儿有人给他实时播报进度，当然不想错过。
　　“下个路口下高速，”唐徽意看着导航提醒道，见他还是有点三心二意，忍不住加了一句，“开车注意安全，酒店不远了，等到了你们再联系吧。”
　　“马上就好。”楚帘随口答应，才说完，“叮”，消息又来了。
　　他一着急，手机没拿稳直接从中控台滑了下去，匆忙拿手腕挡了一下，反而拨到唐徽意的身上去了。
　　这手机是楚雨买的那部，楚帘已经用了挺长时间了，唐徽意没怎么见过，捡起来的时候屏幕还亮着，本能地就瞅了一眼，结果还没看清楚聊天内容，眼睛一花，手机已经被楚帘抽走了。
　　匆匆只扫到界面备注名是方琪，而发消息的己方头像很陌生。
　　楚帘的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火急火燎地退了微信锁了屏，迅速把手机收进兜里，再也不敢在唐徽意面前和省城的那群人瞎聊。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唐徽意心里蓦地泛出一丝不适。
　　两分钟后，唐徽意的手机也有消息进来。
　　心不在焉地打开看了一眼，顺手划了划主界面。
　　他的手机没有设置那些花里胡哨的背景，纯白的颜色十分简洁。
　　指尖一顿，唐徽意突然整个愣住。
　　屏幕上，楚帘的头像还是他所熟悉的样子，没有换。
　　像在沸腾的热锅里参了一瓢冷水，出门时高昂的情绪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唐徽意顿时失去了出游的兴致。
　　收了手机，他意兴阑珊地看着窗外，再也没去关注行程。
　　酒店坐落在一处比较偏远的国道附近，车子还没进去，就已经能闻到浓浓的硫磺蒸汽水的味道。
　　温泉的确是很天然，从山腰上倾泻而下的滚烫地下水，沿途被截留在依山而建的人工水池里，一年四季都吸引了不少游客。
　　池子里的水温经过人工调节始终保持在三十多度，是很宜人的温度，但唐徽意还病着，不宜下水，只在池子边转了一圈，便逆着水流兀自往山上去了。
　　楚帘一个人下水泡了几分钟，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没等唐徽意走远，裹了一张大浴巾就追了上去。
　　这出游的第一天，泡温泉变成了纯爬山。
　　这酒店主打的是温泉，山势不高，多是人工造景，自然风光很一般，半天不到，两人就把山头全都翻了个遍。
　　唐徽意还是体虚，吃过晚饭，楚帘就拉着人回了房，也没去参加晚上的篝火露营。
　　隔日回城。
　　楚帘休整了一下，神清气爽地去了省城。
　　只有唐徽意觉得更累了，人困马乏之余，全身像要散了架。
　　这一趟，仓促得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旅行。
　　不过因着这一出，楚帘自觉再怎么忙也不能把唐徽意丢在一边。
　　他把旧卡取出来换到了双卡双待的新手机上，时不时把两个微信切着登录，虽然会不方便，但是想到唐徽意，他还是愿意这样麻烦一点。
　　下半年。
　　楚帘的毕业论文开始进入筹备阶段。
　　C大的毕业论文要求很高，应届毕业生必须提前做足充分准备，因此学校给予的时间也比较灵活。
　　一直到毕业前，楚帘都必须留在C城，跟选择了同一个论文课题的同学组成一组，按照学校的要求做统筹调研，并根据这次调研结果来做论文的实践依据。
　　楚帘不可避免地和方琪进了一个小组。
　　小组一共六个人，信息时代，可以在网上实现的便利很多，也没人真愿意再去街头做一对一的纸质调研，得知楚帘懂点编程又有熟人在互联网这个行业，几人一合计，决定委托浪C做一个小程序，这样采集和摸排都比较有针对性，可以省不少力气。
　　于是，这事楚帘便当仁不让接下来。
　　也不是很麻烦的事，睡前，唐徽意带着楚帘熬了两个小时就把东西做出来了。
　　小程序功能简单，递进式的趣味界面，内容是几个学生一起设计的。
　　“怎么了？”
　　唐徽意一脸疑惑，代码一到末尾就被楚帘飞快翻走，他还没校验。
　　“底下的没问题，我检查过了。”指尖瑟缩了一下，楚帘厚着脸皮点开试运行。
　　毫无意外，运行很流畅。
　　下一步，就是逐个核对填充的内容看看有没有一一对应。
　　“嗡”
　　桌面一震，楚帘的手机响了一下。
　　两人挨得近，唐徽意在左侧，顺手些，传递时扫了一下，来信是加密状态。
　　“应该是他们在问进度，我回个消息。”
　　就这么一转手的功夫，楚帘屁股却像被针扎了似的站起来。
　　唐徽意看着他拿着手机走到阳台，指尖动个不停。
　　楚帘如今很少发语音。
　　灯效键盘一水的红蓝交错，竟然和窗外的霓虹灯带连成了一片。
　　楚帘站在其中，很不真实。
　　唐徽意被晃得迷了眼，又把注意力放回小程序里。
　　调研项目不多，只有十几项，每个问题的答案对应都是跳跃式的下一页。
　　很快就答完了。
　　最后一页，是发起人的感谢致辞。
　　调皮的卡通动图，见之让人愉悦，应该是最近挺火的某漫，公司群里，也有很多类似的表情包。
　　唐徽意笑意刚起，却停在了动图之后的文字里。
　　六个人名，双人成列。
　　第一排，楚帘，方琪。
　　一瞬间的愣怔，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可慢慢地，他的笑还是化开了，即使僵硬，却也没有留下痕迹。
　　键盘灯效真的是太闪了，楚帘再坐回来，怀着满心忐忑，看不见唐徽意眼睛是红的。
　　那年关于方琪的事就那么不了了之。
　　这一次，唐徽意已经没了再去对峙的勇气。
　　次日，浪C。
　　给DS打了个招呼，唐徽意把小程序临时内置到了自己负责的单元里，只要有用户感兴趣，便能直接打开它。
　　DS的客户群体是上亿级别的，哪怕唐徽意负责的只是很小的一个部分，受众群体也有上千万，这千万人的基数里，有一千个人有兴趣，都算有收获。
　　进展很顺利，不到三天，数据库就有海量结存。
　　唐徽意及时撤掉这个插件，把调研数据导进移动盘，准备交给楚帘。
　　他做这些的时候尽可能避开了姚辛，但告知了姚明彩。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M国回来后，楚帘和姚辛只要碰面，双方经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停车场有人在争执，空旷的回声大老远的传到电梯口。
　　“你说，喜欢我哪里？我TM立马改！”
　　“哈，我喜欢你又帅又有钱，你现在改！”
　　“我说真的！谁跟你贫！”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跟你贫？”
　　这？姚辛和他现女友？
　　他俩不是才刚交往半个月吗？
　　这对话确实像捧哏，听得人想笑，唐徽意一边找车一边听八卦。
　　姚辛这家伙，三十出头了，也不结婚，换女朋友换得比谁都勤。
　　“我哪里不好，说清楚！我妈我亲戚都见过你了，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以后我在院儿里怎么下得来台？”女孩脾气挺冲，但听起来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那种。
　　“我哪儿知道那是你妈你亲戚？谁知道出门随便吃个饭就能碰上你妈你亲戚？满大街都是你妈你亲戚！”姚辛气急败坏，真是惹了个祖宗。
　　上周两人去约会，在餐厅碰见一群特别热心的大妈团，当时跟她才处上没几天，觉得不错，想着留个好印象能对付得久一点，谁知道现在还就扯不清了。
　　“敢不敢再说一遍！我给你录下来！”女孩摸出手机，直接怼到姚辛门面上。
　　姚辛顿时就怂了。
　　“实在不行，你就跟你妈说我有旧情人或者喜欢劈腿，你受不了我三心二意把我踢了，啊？”
　　他也不愿意把自己踩成这样，但今年家里催婚催得厉害，动辄就是相亲，本来以为这姑娘可以应付一下，没想到这么难缠。
　　不过就是三十而已，这个年纪的人大把的没结婚，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难道非要像他爸那样，家里一个，外面一堆？
　　“不要跟我说这些，一听就是敷衍。”
　　陈洋洋心里有些委屈，她之所以这么纠缠，其实是对姚辛真的有点上心了，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不识趣，她哪里不好？
　　“门当户对，我又不嫌你老，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姚辛张了张嘴，想说就是门当户对才不行，当时别人介绍她没说清楚，他还以为是哪个学校刚毕业的小白花，用钱就能好好说。
　　“我爸也不是吃素的，你非要让我丢人，我也不会让你好过！”见他不说话，陈洋洋差点没哭出来。
　　姚辛一时心软，觉得自己不该糟蹋人小姑娘一片真心，缓了声：“你别不信，我真有放不下的人。”
　　他越是轻言细语，陈洋洋反而越是执着。
　　“谁？”
　　姚辛有点心烦气躁，正拿她没办法，见唐徽意鬼鬼祟祟过来，脑子一抽：“喏，就他！我到现在都还喜欢他！”
　　唐徽意隔着几台车吃瓜吃得正来劲，猛地发现自己被拖下水，赶紧撇清，道：“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路过！”
　　他三两下躲进车里跑了，没听见后面，那两人还在继续。
　　陈洋洋竟然真的信了姚辛的话，很郑重的问了句：“传闻是真的？你真的喜欢男人？”
　　姚辛没吭声，目光沉默地追着唐徽意的车消失在停车场的拐角处。
　　陈洋洋跟着他的视线，也顾不得自己伤不伤心了：“他们说你回国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哪儿都没去，所以就是跟他？纠缠不清？”
　　“不关你的事。”
　　姚辛终于冷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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