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承懿翁主置若罔闻，只痴痴的问：“那是谁？”
　　玉娆离的最近，面显诧异之色，道：“那是家兄！”
　　“你哥哥？”承懿翁主好奇，目光在周围逡巡，落在了我的身上，“你就是那个人人传说的侍女王妃？你和她之间，眉眼多少有些像的。”
　　“是。”我礼貌而又谦顺。真宁公主不悦，叫了声：“慧生！”
　　“那城楼下的人也是你哥哥，对不对？”
　　“对！”我依旧微笑。
　　她左看看我，又看看玉娆，不禁笑道：“你们甄家的女人真厉害，一个嫁给我舅父是当红的宠妃，多年屹立不倒。一个是清河王正妃，一个虽是平阳侧妃，但据说也颇受宠爱。”
　　她的天真稚语似乎道破了什么，我和玉娆都有些尴尬。真宁公主责道：“越发口无遮拦了。”
　　承懿翁主无辜的看了一眼母亲，又转向城楼下，那轻裘缓带的公子已经骑着黄花马在落花中远去了。“令兄怎么经过此处？”她似问问我，又似问玉娆，玉娆忙陪笑道：“家兄也是闷着无事。春光这样好，谁不出来踏踏青呢？又赶上这三年一遇的热闹事，于是就凑个热闹了。”
　　真宁公主咳了一声，道：“听闻令兄早有妻儿，只是早年离丧了。是不是？”
　　玉娆有些尴尬，唯答了一个是字，又补充了一句，“家兄一直怀念妻儿，鳏居多年，至今不肯娶妻。”
　　一语又挑的承懿翁主来了兴致，赞道：“令兄可真是个痴情的人。”
　　蕴蓉拈酸冷笑道：“说的好像能为亡妻守一辈子似的。”她这样的言语只能惹得承懿翁主反感，倒靠玉娆近了些，又要说些什么，德妃忽然圆场道：“这才子们也都走了。翁主也站的腿酸了，不如到我宫中去坐坐？”
　　玉娆也道：“是啊，早晨德妃姐姐还说，内务府新收的雨前龙井，又作了好吃的春饼，豆糕，咱们一起尝尝去？”
　　“好呀！”承懿翁主连连点头，于是随着敬妃，玉娆，娅妃，还有许多其他妃嫔陪着，众星捧月一般去了。城楼上立时稀疏冷清了下来，唯剩蕴蓉，陵容，其余些个低等妃嫔，见没了事，也都散去了。
　　胡贤妃望着一行远去的人，大有咬牙切齿之意。俪妃袅步到近前，清声道：“看来用不了多久，甄家便又联了一门皇室的姻亲了。可真是叫外人羡慕。”
　　我淡笑：“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外表兴盛，内里恶斗。物必自腐，而后虫蛀之。”
　　“是啊，”她叹道，“若一个家族和睦团结，从外面怎么杀也杀不死。偏偏是自己斗。可惜你深明一切，也无法从这样的争端中自拔。”
　　未知她语中含了怜意还是讽意，转头一瞥，唯见姣好微笑的芙蓉美颜。落花纷纷，催人伤感。“非止清河王妃玉隐如此，宫里的宠妃们，也一个个都是如此吧。”我笑道。她也嗤的笑了，露出牙排碎玉，煞是好看惑人。
　　此刻蕴蓉已转过身来，向我笑道：“早知如此，本宫当年该听六王妃一声劝的——果然是去了狼，来了虎。”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淡笑无语。片刻道：“贤妃如今也觉自危了吗？”
　　贤妃怒道：“皇上虽然削了她权位，可孩子一个个不还是由她抚养？宫里的这么多人都看得出这势头，否则又怎会一个个都帮她？”说着又啐了一口，“不就是长了一张好脸吗？赚得一家子荣华富贵，鸡犬升天。”
　　我无奈笑了笑，“贤妃何必这样妒忌旁人，你妒忌她一张脸，殊不知却是她毕生之痛。再说，娘娘也有自己的倚仗啊。握玉而生，这块宝玉，可一定要护的好好的。”
　　她脸色变了变，抚住了胸前的玉佩，道：“是啊，玉妃娘娘提醒的是，本宫是要小心了。”说罢，忽然转向俪妃——“如今你我都孤立无援，倒不如今日由六王妃做个鉴证，就此结盟如何？”
　　俪妃愣了愣，苦笑道：“嫔妾出身卑微，哪配与贤妃娘娘联手，没得拉低了娘娘的身份。”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说气话有用吗？”贤妃不屑，“等人家又联一门好亲，势力可是越来越大，宫里宫外都是人家的天下了。还有你的活路吗？你出身再低，也在宫里混了多年，不会连这个都看不明白吧。”
　　俪妃道：“嫔妾可不是说什么气话，嫔妾实在是怕，无冤无仇，却把哑药弄到嫔妾的碗里的人，嫔妾还不能不多个心眼儿吗？”
　　我心里暗暗震惊，瞧瞧贤妃，她倒也不否认，“没错，那是本宫派人下的药。本宫就是不服气——不就会唱个歌吗，也至于迷得表哥神魂颠倒。没想到非但被你识破，还激发了你学舞。倒叫本宫刮目相看了。本宫倒是纳闷——你怎么识破的？”
　　“呵呵，你我毕竟分宫别居，又不是住在对门那么简单。岂能轻易叫娘娘下了药去？”俪妃冷笑。
　　昌贤妃点了点头，“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庆祝荣升俪妃的那天晚上，殿中的那束狐尾百合，是甄妃指使人放的。只为迷惑表哥情动，与你行房，若动作激烈了些，说不定你的孩子便不保了。”
　　“呵呵，”俪妃冷笑了下，“不用娘娘提醒，嫔妾也知道是谁的手段，班门弄斧罢了。”
　　贤妃不得不赞了赞：“是啊，你擅长调香，自然晓得各种花草禁忌。你宫里的鸢羽倒是颇有手段，一手放了狐尾百合，魅惑皇上，一手替你受了皇上的临幸。如今也是个官女子了吧。”
　　俪妃的脸上现出几分怒色，尽量平静道：“也不过就是个官女子罢了。资质有限，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
　　贤妃终于咯咯的笑了出来：“你终于动怒了。也罢，咱们说开了，要不要结盟，就看你的了。”
　　俪妃也一笑，微微欠身，柔声道：“说的是。以后嫔妾愿凭贤妃娘娘差遣。”
　　贤妃大喜，笑道：“本宫宫里新到的几匹大理芙蓉团锦，你随挑两匹去？”
　　俪妃再次躬身：“娘娘盛情相邀，嫔妾岂有不去之礼？”说着转向我，“六王妃可愿同去？”
　　“不了，”我摇头莞尔，“两位娘娘请便了。”
　　二人手挽手的去了。我望着她们背影，心中唯有五味杂陈。俪妃尊荣的背后，究竟有多少看不见的暗箭流矢，激流险滩？走至今天位置，委实艰辛。又一阵风催落红，落去的，便落去了。没落去的，便成了枝头最耀眼的花。
　　……
　　春日闲闲，我进宫到瑛嫔宫中喝茶叙话，偏巧叶澜依也在，听她二人说了件奇事。内务府作了一批风筝，有鸳鸯的，蝴蝶的，龙凤，美人，莺，燕，等等繁多样式，叫人目不暇接。远来是客，贵妃叫承懿翁主先挑，承懿翁主挑了个大红泥金鸳鸯的。于是一群命妇妃嫔们陪着承懿翁主在太液池边放忌讳。可不知怎的，那泥金鸳鸯的风筝，才高高放飞起来没多久，还没等剪线呢，忽然鸳鸯头一沉，醉了酒一般往地面摇晃坠了下去。气的承懿翁主都犯了小姐脾气，骂内务府的风筝是怎么作的。本要丢开手不理的，偏众人劝着，可别叫不相干的人捡了去。这才一路寻了过去。
　　没想到寻到那落鸳鸯的尽头，是一片玉兰树林子，风筝落在个男人手中。那风筝线可也不知怎么落的，上下缠了男人一身，寻不到头，一时解脱不得。
　　可也真是巧了，这男人便是那日在城楼上看见的甄大公子。承懿翁主，又一次看傻了。
　　“这是线作怪呢，还是人作怪。在场的哪有看不出来的，只那少不经事的傻丫头不知被算计，还以为天降奇缘呢。”澜衣讥讽笑道。
　　我听罢淡笑：“如此，这良缘算作成了？”
　　澜衣摇摇头：“承懿翁主年轻没见识，可她母亲却不是傻子。”
　　“与当朝宠妃联姻，有什么不好吗？”我淡淡道。
　　“倒是没什么不好。只不过真宁公主，不甘心自己养这么大的女儿像给人钓鱼似的钓了。这事情叫人瞧着便生厌。”澜衣冷冷道：“平阳王侧妃使一出欲擒故纵的伎俩，说什么甄珩打算终生不娶，只为夫人守节的。越发迷得小姑娘神魂颠倒。可事实上谁不知道，这么多年甄家势弱，甄珩想娶媳妇，也娶不到高门庭的贵族女子。如今才回京，在外人面前摆一副甄家宁可断子绝孙，也不再娶的贞洁模样，可是骗谁呢？”
　　瑛嫔道：“甄大公子若有这般真情，清明时候，该去哭坟，往后宫里来凑什么热闹呢？”
　　我心头默默——虽是棠梨宫表面被削了权，但娘家人却还能随意出入宫禁。
　　瑛嫔又笑道：“倒是听说承懿翁主因为母亲不乐意，好些天吃不香，睡不好的。富贵人家的孩子哪有几个不娇生惯养的，何况这样的金枝玉叶？真宁公主稍稍见着女儿有些打蔫儿，便沉不住气了。”
　　“沉不沉的住气，这太后刚死了一年，还是不能大婚的。”澜衣冷笑道。
　　瑛嫔有些害怕，左右瞧瞧，并无外人，才道：“那叫‘仙去’。”
　　“死了就是死了。”澜衣冷冷。
　　瑛嫔无奈，瞧了我一眼，我心中也有些病的，尴尬着，连忙岔了话题过去。
　　吃罢了茶，各自散去。如今看着叶澜依，也不似当初那般反感厌恶了。原来她表面孤冷，其实也和我一样，是有血有肉的寻常女子。眼瞧着她孤寂而去的背影，心里总含些悲悯之情，一心想为她作点什么，却又无能作什么。
　　京中待了三月，真宁公主携女回西凉了。甄珩也随了去拜见丈人。不知为何，玄凌将贵妃德妃的理宫之权，移交给了贤妃蕴蓉。猜是甄珩亲事的事，叫他微觉宫中的风向，故而心有所忧。
　　一时，胡贤妃倒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起来。俪妃随之也过了段轻松随意的日子。可偏偏这好日子才过一年之久，民间突然兴起些谣言来，传到宫中，叫人颇为恐惧。说什么天象有变，怕有钩弋女祸，为害大周的江山社稷。女祸，人人都猜知是女人带来的祸殃。却不知这女子在何处。唯有除了这女子，大周的江山才能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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