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我恨的几乎呕出血来，却见玄凌手一松，莞淑妃坠在了地上，抚着喉咙，不住的咳嗽。“玉隐，”玄凌侧首问道，“你真的是来要回自己的孩子的么？”
　　“若没有王陵之事，臣妹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我辩解道，“可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皇兄叫臣妹如何再放心将孩儿交与她抚养？”
　　他思虑片刻，道：“这也不难。”顿了顿，——“淑妃，朕要你发誓，以你自己的性命，和甄门的九族兴衰发誓，一定会善待予鸿，绝不加害于他！”
　　我的心沉下去，又浮上来。此前已料到几分，这一局未必能叫莞淑妃完败。她毕竟有她的脸作支撑，而朱宜修没有。
　　“多谢皇上仍叫臣妾抚养鸿儿。”莞淑妃颤抖着声音，惊魂未定的抬手指天而誓：“臣妾发誓，用心抚养予鸿。若有半点疏忽，导致孩儿损伤分毫，愿以命相抵，甄门九族，亦，亦一败涂地！”说完了这话，她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伏在地上喘息不已。
　　“甚好。”玄凌俯身，从乳母的手中接过了襁褓，爱怜的抱在怀中，来回走动。“玉隐，朕也舍不得这孩儿，看到鸿儿，就好像看到六弟小时候一样。”
　　“皇兄喜欢鸿儿，是他的造化。”我坚持着脸上的笑意，向他拜谢，“臣妹谢过皇兄厚爱鸿儿，也替清哥谢过皇兄。”
　　“甄妃，即日起，你安心照顾鸿儿吧。六宫的事宜交给贵妃处置。”
　　“是。”她垂泪答应，“皇上叫臣妾甄妃？”
　　“是甄妃。”玄凌木然而疲惫，“朕曾以为你配的这个莞字，也配的上那个淑字。可今日看来，朕看错了你。谁叫你是朕的嬛嬛？朕见过的所有女人中，唯有你和宛宛形神俱似，只可惜，这颗心终究不太一样。也罢，无论你作出怎样的事，朕都会给你你想要的。朕的后宫，也永远会供你平安尊荣到老。”
　　“臣妾叩谢皇上……”她俯下身谢恩，泪水涟涟。
　　“都下去吧。朕想和鸿儿单独待会儿。”他说着，抱着予鸿沿街而上，向御座的方向走去。我吃惊的盯了一刻他的背影，也只得和甄妃一起跪安告辞。
　　同出殿外，彼此相对而立。她冷笑：“没想到今日竟败给你一局。”
　　我无言看着她精致美好的脸庞，片刻道：“长姐的脸受伤了，回去可要多敷些脂粉了。”
　　“那是自然，”她骄傲而冷厉，“本宫还要用神仙玉女粉好好保养这张脸。玉隐，可惜你没有这样一张脸。若有，今日赢的不就是你了？”
　　“为什么要这样算计我？鸿儿已经控在了你的手中，为何你还不罢休？”我怒道。
　　“因为你从来和我不是一条心！”她坦言，“本来，只要你肯听话，我也不一定要用那件事害你的。只是凡事要留个后手。可惜你运气好，这一切竟被你发现了。你害死了我最忠心的槿汐，我日后绝不会放过你。”
　　我讥讽笑笑：“说的好像槿汐不死，你就会放过我似的。”
　　“你好狠的心肠，”她逼近我，“为了叫我一败涂地，竟然豁出整个甄门的荣耀。你不是不知道我若跌势，甄家会有什么下场吧。”
　　“呵呵，若你从此跌势，安于退隐，只怕是对甄门的一件大好事罢。”我淡笑，“我倒不明白，时至今日，你怎么还有脸用甄门的荣耀来绑架我。你眼中甄门的荣耀，不过是你母子五人的荣耀罢了，跟我究竟有什么关系？再说，只要有你这张脸在，你母子的荣耀又怎么会丢呢？”
　　“你知道就好！”她得意不已，“来日于我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无言，先她一步走开了。
　　回到府中，憋闷了两日，几乎病了。除夕宫宴，强打精神的出席，抬眼看，甄妃竟没有出现，对外只称有恙在身，宫宴一切事宜由端敬二妃主持。她二人一向不喜张扬，依旧低调自守。娅妃贤妃左右承欢。玄凌左右逢源，很是开怀。俪妃颇有新妆娇俏之态，座位也较从前向御座的方向靠近了些许。
　　无非是些没新意的歌舞，再不就是妃嫔们变着法子的献媚与争宠。着实没什么意思。宴罢，便回府歇着了。
　　转眼，一整个正月，也庸碌而过。鸳鸯瓦冷，翡翠裘寒的夜晚，我于寝帐中总是辗转难眠，却常在淡远斋中，坐着坐着便睡着了。
　　这一晚，哄着了摇篮里的秋水，又独自到书斋里过夜，正倚额瞌睡之际，忽觉身上多了件衣裳，顿时惊醒，下意识叫了声“清哥！”，睁眼一看，却是陆乘风在眼前，哪里有什么清哥，登时迅速羞了个脸红，叫了声师父，为他奉茶，他摆了摆手：“不必了。”便在一旁坐下来。
　　我亦坐下，道：“师父又深夜前来，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不过故地重游，回甄府瞧瞧。”他笑道。
　　“哦？”我颇感惊讶，旋即戏谑笑道，“昔日松客堂内，种种师徒情谊，师父恐怕不记得了，唯念红拂夜访李靖。”
　　他笑的都颤了，伸手点我：“为师怎会不记得，你赖在为师的膝上不肯下去，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我亦满心的感怀，道：“师父回去，肯定不止去了松客堂。”
　　他亦面露萧索之色：“为师还去了虚朗斋。”
　　“甄珩也是师父的徒儿。师父教他，不比在徒儿身上费的功夫少。”我看着他道。
　　他的脸上有痛苦纠结之色：“你们二人都是为师的徒儿，难道为师来日，要看你们自相残杀吗？”
　　我无语答他，只有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卷，忽然问他道，“师父怀疑徒儿作恶，要亲手清理孩儿。若甄珩为恶，师父是否也会亲手料理了他？”
　　“这……”他不料我有此一问，半晌才道，“那，那还是你替为师料理了他罢。”
　　“师父偏心！”我冲口说道。
　　“为师若不偏心，便不会帮你绊倒甄妃这一局了。”他提醒我道，顿了顿，“为师只负责教授甄珩的武功，至于他的品行，自有他父母和教文的师父教导。可是你不同，你从小只有为师，给你师父不算，还要当爹当娘，教文授武……”
　　一番话说得我心中大惭，起身跪在他面前，落泪道：“师父是偏心徒儿的。”
　　“为师没有想到，此局竟然没有令甄妃倒台，紧紧是夺了封号而已。”他亦有些遗憾，伸手扶起了我。
　　我苦笑：“但有她一张脸在，她就永远不会倒台。除非徒儿上哪里去找个比她还像纯元皇后的人。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相似之人呢？徒儿本以为至少能夺回鸿儿，可如今，鸿儿还是控遏在她手中。只怕用不了多久，皇上想她了，这封号，和掌管六宫的大权，就又都回来了。”
　　“元氏如今很是恨你呢。”他笑道。
　　“哦，”我愣了下，笑道，“她何时不恨我来着？”
　　“她如今是恨上加恨的。本以为爱女甄嬛执掌六宫，大权在握，长子甄珩能够沾沾光，说门好亲事。没想到降位削权，甄珩的亲事一时又悬了。”
　　“原来是这样。”我心下惴惴。
　　“甄远道如今的日子不是很好过。”陆乘风摇了摇头，“我亲眼看见甄珩对他毫无尊敬之意，出口如训家中老仆！还好元氏倒处处维护甄远道。”
　　“甄珩训，训他？”我不解。
　　“他是为了你求情——说你绝不会作于甄家不利之事，希望元氏和她一双子女也没必要作于你不利之事。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可是甄珩不听，痛骂他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娶他母亲为妻，如今还有脸替那私生……求情。”
　　他故意省略二字不提，我也能猜到用词之恶。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默默为甄远道有些伤感——他也曾至情至性，寻常男儿也未必如他。可他终究……这人世间，究竟有多少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在我的身上，没有他的某些弱点吗？我们终究是血脉相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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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时节，西凉王妃，太后的亲女真宁公主突然归宁，浩浩荡荡回到京城。自云是为太后守孝而来的。她有一个女儿，年方十五，名慧生，正是待嫁之龄。因此人人也都想到：守孝是名义上的事，为女在朝中联一门好亲，巩固门第家世，才是真正目的。
　　三年一次的大考在去年秋天已经结束，今春的殿试也恰结束了，状元，榜眼，探花等等，都有了名次。
　　皇帝的恩典，命所有金榜题名的举子们按着名次跨马游街。举子们游街，围观的不止全京城的百姓，还有达官贵人们也站在最有利的地势，观瞧这一场功名的炫耀。如有机会联姻，那是最好不过了。
　　那一日，玄凌叫后宫一些位高的妃嫔，以及王侯府邸的贵妇长女们都来陪真宁公主母女到紫奥城城楼上看新科才子们游街。正是落英缤纷的时节，俯视着城下拥挤热闹的人群中，新科才子们一个个鲜衣怒马，昂扬而过，年轻的承懿翁主陈慧生开心的咯咯的笑个不停。
　　平阳王侧妃离她甚近，笑道：“翁主这是看上了状元，榜眼，还是探花？”
　　承懿翁主也不说话，依旧咯咯的笑，她多少有些害羞的，两团红云像渡在年轻娇嫩的脸上似的，风吹齐眉的刘海，露出光洁稚嫩的额头，郁金香色的锦衣，高领微露缀着钻石的水晶项链。好个富贵无忧的王侯之女。联想自己那时节，不过一介小婢，一样如花的年纪，只跟从人后，低眉顺眼。
　　真宁公主嗔爱责道：“慧生，你别光顾了笑！你看下面的人都过去了。”
　　她说的不错，一行才郎已然浩荡而过，徒留人群在身后唏嘘羡慕。承懿翁主拧起了眉头：“状元，榜眼，探花都很好。孤也不知该择谁为婿，又觉得他们都好年轻。”
　　俪妃听着有趣，掩袖笑道：“这可是奇了，翁主不择年轻的，难道想要老的？”
　　正说着，忽见人群的后面又来了个人，那人□□黄花马，身上暖青色的轻裘，无数繁红飞落笼罩之下，比起穿的大红大紫的举子们，的确卓尔不群，意境殊胜。尤其是，那些十年寒窗只知圣贤书，未涉男女之事的才子们的表情是木讷，稚涩的，而此人确有股成熟男子的沉静气息。
　　承懿翁主一时看呆了，胡贤妃尖叫了一声，“哟，新科举子们夸官游街，关他什么事啊。怎么他也来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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