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想着去打扫王陵，于是当着玄凌的面向甄嬛请辞，想回府去。甄嬛挽留道：“才来两日怎么就回去？正巧年关近了，你帮本宫打理些事务，再回去吧。”
　　她都这样说了，我如何还能拒绝？
　　过一两日，内务府送来成堆的花样宫锦布匹，由莞淑妃指派，分诸各宫。她问我的意思，我知她客气，也认真在旁帮她参详——昌贤妃个性飞扬，奢靡华贵，便送她紫金芙蓉团锦。娅妃来自异域，却颇喜中土服裳，送她几匹明丽的繁花蜀锦去，福嫔庆嫔性子敦厚随份，喜桃红碎花之色。听说俪妃如今又产下一女，皇上十分欢喜，少不得也送几件好的去……我并不敢将俪妃排在前头，也不好丝毫不提，只不前不后，不轻不重的说一说了事。
　　甄嬛只上下看着我，笑道：“这匹金钱梅的弹花锦我给你留着。”
　　“多谢长姐！”我感激谢过，见她身边敬茶的嬷嬷不是槿汐，仿佛昨日槿汐也不在，不禁有些好奇，道：“怎么槿汐没有陪着长姐？”
　　她顿时含笑，嗔我一眼，眼波欲流：“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我呆呆的，“长姐，玉隐是真的不知道。”
　　她不屑，道：“槿汐和李长的事，我不信你一点都没听说。”
　　哦——我终于醒悟过来，不禁有些脸红：“槿汐去找李长了。这宫里哪有说话的地方？”
　　“李长在宫外办了座宅子。没事的时候，两个人就回去。”
　　原来如此。我感叹：“槿汐一向对长姐忠心耿耿，是该有个像样的归宿。”可是……有些话只能藏在腹里的。
　　正说着话，只见冯德妃，娅妃，瑛嫔，珝嫔，瑃嫔等人簇拥着玄凌热闹说笑而来。德妃先道：“皇上您瞧，让臣妾说着了吧。”
　　甄嬛连忙携我福身接驾。娅妃抻眉道：“六王妃也来了，真是稀客。”
　　我不敢多言，但向她微福一礼。玄凌道：“娅妃拉着朕来看你。德妃说你正忙着。瑃嫔叫朕一定拉你出去逛逛，免得累坏了。”
　　甄嬛登时圆满绽放笑靥了：“皇上和各位姐妹有心了。臣妾有二妹帮着，倒也不十分劳累。”转盼间，诧异笑道，“怎么不见蕴蓉？贤妃妹妹最喜欢粘着‘表哥’了。”
　　众人一听，有些蕴蓉口吻，不禁都掩帕笑了，珝嫔道：“听闻贤妃娘娘近来喜欢听歌，所以都不出门了呢。”
　　“哦？”玄凌一向对歌舞声色上心，闻此言不禁面上惊讶，“那朕可得去瞧瞧。”
　　甄嬛抿嘴笑道：“可巧臣妾要派人把这芙蓉团锦的贡缎给昌妹妹送去呢。既然皇上来了，不如皇上顺道送去，只说皇上挑的，贤妃妹妹见了必定开心。”
　　“难得淑妃娘娘这么体谅人，贤妃素日还总是不服气的样子。”德妃说罢，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连忙掩了口。
　　玄凌恍若不闻，只对甄嬛道：“你倒会巧使人。这可不行，你要同朕一起去，顺便散散心。”
　　“那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含笑应了，叫侍女帮她绾个朝云髻，贴几片花钿，耀眼一挂珊瑚流苏垂覆光洁额前。向玄凌笑道：“臣妾太随意了，又怕贤妃妹妹吃心……”说着，侍女递过拢手的金线狐毛套袖，叫她拢好，又为她披上一件芍药烫金的封毛大氅，这才一起出了门来。
　　也不晓得昌贤妃会吃什么心，亦懒得多加揣测，玄凌叫跟着，我便应了，随着一行人也出了宫来。明知他们有戏要唱，看看也无妨。
　　时近除夕，满园凋敝荒冷，唯几处松柏青竹略显风骨节气，实不知有什么好看的。一直到在延禧宫前，果然闻前方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和风细听，却是一首《莫愁歌》。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提履箱。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这歌唱的是位聪明能干的好命女儿，嫁与富家子弟，一生过着顺遂无由的美好生活。我心中暗想，或许蕴蓉从小到大的富贵生活，的确有莫愁般的自豪。只不过她自幼便要装着拳玉而生，连吃喝拉撒都未必自理齐全，哪里又像莫愁女一般十三四便织布采桑了？最多能识些字，生性又嚣张乖觉，而莫愁女必不似她一般的肤浅张扬之性。
　　转念又叹，我再看不惯，人家也有如莫愁般的富贵好命。正想着，突闻甄嬛轻轻开口：“皇上和各位妹妹自己进去吧。臣妾先告退了。”
　　她语声不胜清弱，似受了什么巨大伤害一般。我诧异了下，旋即想到她原来出家修行时，曾法号莫愁。心里顿时明白了些，暗道这胡蕴蓉还美滋滋坐自家榻上听歌呢，却没想到宫外头有人正在黑她。
　　“这是为什么？”玄凌惊讶道，“都到了门口，进去坐坐何妨？”
　　“不，臣妾不去了，臣妾告退了。”她一面说，一面缓缓牵衣拜下，两行清泪亦淙淙流下面颊。衣裳裙摆不知何时收拾的，如一朵硕大华丽的花完美盛开于足下。
　　连一场哭戏都要作的如此华丽讲究，是不是她小时练的喜怒嗔怨的功夫太过了？我只觉得造作，却不知这一幕看在他人眼里，是何感受。
　　玄凌上下看着她，倒勾起自己的歉意来，上前扶她道：“爱妃，是不是你多心了？蕴蓉她并无此意。当年你在宫外受苦，都是朕的错。”
　　“是臣妾失德，见弃于皇上。与贤妃无关。”她越发楚楚。珝嫔好奇道：“这歌子很好听么？贤妃娘娘听了几日了。最近宫中也有人时常议论莫愁是谁，可如歌里唱的一样。”
　　玄凌听到这里，不禁些微动怒：“听了几日了？”顿了顿，瞧向瑛嫔瑃嫔，“你们两个说——珝嫔说的可是真的？”
　　瑛嫔惧怕，点了点头，“臣妾昨日是听到延禧宫中也在唱歌。”瑃嫔道：“臣妾替淑妃娘娘不平。自娘娘好不容易回宫，总有流言蜚语。”
　　玄凌越发恼怒，脸都青了：“莫非她真是故意寻衅滋事？朕一向厚待她，连这样好的延禧宫也给了她，她还不知足吗？”说罢，迈大步要进宫去。
　　甄嬛立时跪倒在他脚下，抱腿央求道：“求皇上一定不要冲动。以往都是臣妾不识大体，才有那些流言。如今皇上又因臣妾怪罪贤妃，旁人只怕越发骂臣妾祸水，臣妾越发不能自处了。”言罢，已哭的梨花带雨。
　　玄凌思之再三，恨的顿足，命道：“传旨下去，贤妃身居高位，不知思恩，只知日日享乐，言行毫不检点。禁足一个月。”……
　　便这样，蕴蓉被糊里糊涂的禁了足。或许她受人挑唆，的确有借题反讽之意，也未可知。终究她和甄嬛之间的事，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暗暗隐忧——蕴蓉只怕是甄嬛最后一个劲敌。去了她，下一个是谁？俪妃，还是我？
　　正自愁结，忽然见远处有人慌张张跑来，扑通跪倒在面前，慌张张道：“给皇上和各位娘娘小主请安！”
　　来人竟是王府的老管家，我吃了一惊，上前道：“你怎么来了？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快回去瞧瞧吧，”老管家张着两手哭道，“府里没事，是咱们的王陵出了事！是昨晚上的事了。今早有樵夫路过王府，告诉门上人，说咱们西郊的王陵起了火。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烧光了！”
　　“什么？”我一惊非同小可，转头看向甄嬛，她脸上有着和我同样的震惊，“怎么会？”和她异口同声的问道。
　　老管家哭道：“过路的人说，王陵数年不曾修整，灌木丛生，一到冬天，都是干柴啊。或许是有人在那里生火取暖，不小心引发了大火。连墓门都烧塌了！”
　　我顿足，“那墓穴里头呢……？”
　　“连棺材和人都烧焦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多了几具尸体。”
　　“多了几具，什么意思？”我茫然不解，玄凌顿足道，“难道又有盗墓贼的么？”
　　“盗墓贼？”甄嬛惊骇不已，“那贼可抓到了？”
　　老管家摇摇头：“墓穴里只有些烧焦的尸体。老奴想着是不是贼人分赃起了争执，所以先跑出来的放下了机关，关了墓门，放了把火？”
　　甄嬛身躯晃了晃，脸色都白了。“长姐！”我惊呼了一声，“长姐没事吧？”
　　“没事？”她摇摇头，道：“我是替你担心。不过，你倒不显得怎么难过。”
　　“难过倒是有的。”我抚了下心口，“虽不是亲姐妹，可也毕竟共事一场。”顿了顿，我痛心道，“可怎么这么巧，长姐留我在宫里，宫外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早知有这样的事，臣妹不该贪在宫里陪着长姐，一早回去清理陵墓，便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玄凌怒道：“这盗墓贼越发猖獗了！上一次算计先帝陵寝不成，又打上王陵的主意。朕必定下旨严查！”
　　我跪下：“皇兄息怒，事不能不查，还请皇兄派得力之人到墓地勘察此事。若是不了了之，岂不助长贼人气焰！”
　　玄凌当下准了，命大理寺提刑官带着人彻查清河王陵。我随之而往。墓穴之内，果然见数具焦黑尸体。除此之外，还有些未能焚毁的玉扳指，鸡血镯，看似昂贵之物。不知从何而来。有司人员一一收取，好好封存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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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碌一天，饥寒冷落。我筋疲力尽回到府中时，已是傍晚。旁人不知那扳指，镯子的缘故，我却知道。那都是崔槿汐的东西。如此，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事前，我曾对陆乘风道：“这件事师父掂量着办。师父若不忍，轻纵了贼人，则死得是徒儿一家。若我有事，玄清必不能在边关安心做事。若异族趁虚而入，整个大周怕要落入外族之手。”
　　我知道他会不忍心，所以派数名忠心家将辅助于他。一切事宜，无需他沾手。他只需看着就好。槿汐，我料得甄嬛必会派你亲自出马督办此事。如今，你死在我手上，也算不得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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