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心映月

作者:醉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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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七三、她不后悔


      “叔父!”
      柳轻骤然撩袍跪地,嗓音沙哑地道:“轻儿有句话,跪着才敢说。”
      “哦,”曲珣恢复了心平气和,道,“那就跪着说吧。”
      “我……”
      柳轻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我想退婚。”
      “退婚?”
      曲珣语气难辨地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柳轻没有勇气抬眸,垂目而跪,道,“我知道自己行事荒谬,悖理悖法,辜负了师父师娘,也委屈了绯儿,我……”
      他满心慌乱,开口全是自责之辞,求助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曲珣语声平淡地道:“既然知道不妥,为何还要退婚?”
      听他言下怪罪之意昭然,柳轻反而渐渐冷静下来——话已出口,不如索性坦然面对所有的指责和质问,那丫头为自己折得一身傲骨,自己无须面对千夫所指,只要承受长辈们的斥责便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心头的愧疚不安,道:“我视绯儿如同亲妹,并无男女之情,我……我无法以夫妻相待。”
      “哦?”
      曲珣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对绯儿并无男女之情?那对谁有男女之情啊?”
      柳轻心跳骤速:虽然他明白曲珣必是早已看出端倪,但此刻要自己亲口说出来,却不知是何用意?
      挣扎了半晌,他才轻轻地道:“我心恋霞儿。”
      “哦——”
      曲珣恍然大悟似地道:“原来你爱慕霞儿啊!”
      柳轻心头一阵紧张,不知他后面跟的会是什么样的话。
      曲珣弯下身来凑到他面前眨眨眼道:“那你可知霞儿的心意呀?”
      柳轻只觉双颊生火,正努力斟酌应对之词,曲珣却已直起身来,悠悠地道:“霞儿临走之前与我辞行,我曾问过她,我说:丫头啊,你还爱轻儿吗?”
      柳轻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他。
      她还爱吗?
      想知道这个答案,也怕知道这个答案。
      曲珣俯视着地上的年轻人,淡淡地道:“她没说话。”
      眸光一黯,柳轻渐渐垂下头去——自己凭什么还能期待她的爱?
      “我又问她,”曲珣接着道,“那你现在后悔吗?”
      柳轻心如刀绞,默然垂首。
      曲珣自顾自接着道:“她说她不后悔。”
      柳轻身子一颤,再次抬首望向面前的长者。
      曲珣眸色温柔地注视着他道:“她说:只是,为公子终身幸福计,今时今日,这些爱与不爱的话不便再提。”
      幸福。
      柳轻只觉心口一阵滚烫,眸中沸腾的液体瞬间夺眶而出——原来她不说爱是为了他的幸福!
      傻丫头,没有你,我何来幸福?
      泪光迷离中,只听曲珣接着自问自答道:“我问她:那为什么要走呢?她说:我也舍不得离开,可是,夫妻之间岂容尘沙,与其将来因我生嫌,倒不如一别两宽,各自心安。”
      “叔父!”
      柳轻忽然膝行上前重重顿首道:“求叔父指点迷津,训斥教导!”
      曲珣由他伏叩在地,语声转沉道:“你可知错?”
      柳轻垂泪道:“我知错。”
      曲珣却并不放过他,寒声追问道:“你错在哪里?”
      柳轻跪直身子道:“明知霞儿倾心以付,却毫无担当,负她之情,伤她之心,此错之一;明知无星所求有谬,却不提醒劝阻,反纵容放任,以友爱之名,行毁害之实,此错之二;叔父几番提醒,我却执迷任性,结果,伤人误人,闹得今日这般不可收拾,贻人笑柄,此错之三。”
      “你呀!”
      曲珣咬牙切齿地弯身点着他,又怜又恨地道:“道理比谁都明白,行事比谁都糊涂!我……”
      他越说越来气,忍不住将手掌高高举起。
      柳轻不躲不闪,阖眸等着这记耳光——从小到大,这位叔父都没有动手打过他和曲晨,但今天这一巴掌自己确实罪有应得。
      半晌,曲珣的手终究没有落下来,他气呼呼地摔袖道:“我早晚被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气死!”
      柳轻启眸看向面前难得怒形于色的长者,他倒是希望刚才那一掌能打下来,这样,自己心里反而会好受一些。
      曲珣哼哼了半晌,方才叉着腰没好气地道:“你既知错,那且说说你想怎么收场?”
      柳轻垂眸艰难地道:“喜帖都发出去了,路远的,想必已经启程……”
      他正斟酌着如何善后,突觉眼前红光一闪,“哗啦啦”洒了一地红柬,只听曲珣没好气地道:“你说的是这些东西吗?”
      柳轻不觉一怔,捡起一本打开看,赫然竟是自己亲手写的喜帖!
      他忙抬眸欲问,却见曲珣蹲身下来抓起一本,满脸嫌弃地伸到他面前甩着道:“你看看你看看!好好的喜帖,这两笔字写得跟抄经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要办法会呢!你丢得起这个人,我可丢不起!”
      原来喜帖从未送出!
      原来这婚讯并未传扬江湖!
      柳轻骤觉心弦一松,明明想笑,但眼眶一热,泪意又涌。
      “欸——”
      曲珣丢下红柬指着他道:“你可别跟我耍赖!经我手的东西,我能替你收场,但这庚帖,你连商量都没商量就自己送出去了,这我可帮不了你!要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吧!”
      言罢,他站起身来,拍了拍一旁的墓碑,扭头板着脸道:“要是还想不出怎么办,就对着这个多跪一会!”
      雪青色的身影晃晃荡荡地消失在树屏之间。
      一地鲜红的喜帖中静静跪着思绪万千的人。

      春阳浅照,曲径蜿蜒。
      心孤意怯,进退踟蹰。
      柳轻在通往谭家院子的路口已经徘徊了一晌——他特地先回漱雪斋梳洗一番,换了身衣服,又仔细斟酌了开口说辞,才鼓足勇气走到这里。
      但,心里的愿望是一回事,真正付诸实施又是另一回事:他没有勇气面对师父的惊愕难懂、师娘的诧异失望和绯儿的委屈质问。
      今天未免太仓促了,要不……明天再来说吧。
      一番天人交战之下,他终于妥协着转身往回走。
      “所有的人都不能辜负,唯有霞儿可以!所有的面子都要照顾,唯有霞儿不用!因为她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没人替她说话,没人为她出头,所以她就可以被牺牲、被放弃、被拱手相让,被用来换取任何你在意的东西!”
      一个满是恨意的声音骤然在心头浮现,生生定住了他的脚步。
      “抑而无扬谓之弱,敛而无放谓之懦,退而无进谓之怯。”
      柳轻蓦地回身看向那岔路深处:自己的软弱怯懦伤了她那么久,她没有丝毫怨恨,还一心只记挂着他的幸福。
      她为爱守候,为爱离别。
      自己呢?
      难道连“忘恩负义”这四个字都不敢为爱承担?
      柳轻深吸一口气,午后的阳光里已有了春意,透过衣衫传来的淡淡温度让他分外想念那个曾温暖过自己的人儿。
      他终于鼓起勇气提步走向路尽头:丫头,我没有惊世之才、没有救世之能,无需放弃梦想,也不必受众口诛伐,我只要去承认一个早该承认的错误,去接受一份早应接受的谴责,你为我深情无悔,我无以为偿,唯有不顾一切去求取此生幸福,不是我的幸福,也不是你的幸福,而是,我们的幸福。

      院门虚掩,幽庭寂寂。
      “师娘。”
      柳轻扬声唤着,叩门而入——十几年的师徒情分,早都辍去了诸多虚礼,所以,他未等相请便已进院。
      “这里呢,进来吧。”
      谭师娘在堂屋应道。
      柳轻努力镇定心绪走进堂屋。
      谭师娘坐在桌边笑吟吟地道:“你来了。”
      “给师娘请安。”
      柳轻进门上前恭敬揖礼。
      谭师娘笑道:“客气什么,坐下说话。”
      柳轻并未就坐,谨身而立,垂眸笑问道:“师父和绯儿不在家吗?”
      谭师娘笑叹道:“嗐!别提那丫头,元宵去镇上看完灯会心就野了,怎么都不肯回岛,非要出去踏青,我嫌累得慌,就先回来了,让你师父陪着她四处疯去。”
      “原来是这样……”
      柳轻应着声,犹豫了一下,忽然撩袍跪地。
      “哎,这是做什么?!”
      谭师娘忙起身扶道:“快起来。”
      柳轻跪着不起,满是哀恳地抬首道:“轻儿有句万死之言,求师娘宽赦。”
      “这大年下的,可不许说什么死活的!”谭师娘满是慈爱地扶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师娘……”
      柳轻喉头一哽,后面的话竟无力出口,只是仍固执地不肯起身。
      谭师娘自然拗不过他,只得柔声道:“正好他们父女不在,师娘也有话要对你说,你且先起来,听我说完再跪也不迟。”
      柳轻心绪纷乱起伏,又不好抢长辈的话头,一时也只得站起身来低声道:“请师娘训诲。”
      谭师娘见他起身,倒不急着开口了,转身坐回凳上,自怀中抽出一张鲜红的帖子放到桌上,道:“这个,你拿回去吧。”
      柳轻触目之下身子一震:那赫然便是自己亲手所书的庚帖!
      他诧然转眸相望,但见谭师娘轻叹一声道:“婚姻大事,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绯儿的婚事,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本该早与你说,奈何,你师父冥顽不灵,一意孤行,如今他总算是开了窍,我赶回岛上,也是为了将这庚帖尽快退还,你既然来了,倒省得我再跑一趟。”
      “师娘……”
      柳轻哑声低唤,望着桌上那册鲜红,不知是喜还是愧,竟未敢伸手去拿。
      谭师娘语声幽沉地道:“孩子,我知道你是一心疼爱绯儿,从小对她宠爱照顾,可是绯儿要嫁的是一个丈夫,而不该是一位兄长,兄妹之情终究无法替代夫妻之爱。”
      她幽幽长叹一声道:“我是她的娘亲,同时也是一个妻子、一个女人,我知道什么样的婚姻才是真正的幸福美满,她现在还不懂男欢女爱,但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情为何物,我不希望她重蹈覆辙,更不希望她有朝一日怨恨我这个娘亲误了她的终身幸福。”
      “师娘!”
      柳轻再也控制不住,跪叩在地,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是我险些误了绯儿……”
      “孩子,”谭师娘起身扶住他柔声道,“你师父的心里是一样疼着你们两个的,只是,情之一字,他从未懂过,难免偏颇悖谬,你不要怨他。”
      “师娘言重了!”
      柳轻哑声垂泪道:“是师父和师娘恩重如山,包涵轻儿的荒唐之举。”
      谭师娘疼爱地一笑,将庚帖塞到他手中,扶他起身道:“去吧,去找回属于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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