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身在这城市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现在的情形让人看不见起色，只能被晕头转向地埋没在谎言和萧索中。

　　她至今想不明白，这病毒明明在她来折荷之前就发现过，如果当时没能根治，为什么要拖这么久。

　　两天之内，学校全部放假，工厂各行各业也全体停工，除了消毒工厂在加紧赶制，整个城市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已经停止运作，令人唏嘘。

　　如今所有人都在盼着得来外部的支援，哪怕得来一声问候，也算是精神上得来支持。

　　古亦然打开电视，从早盯到晚，地方台换了又换，除了报备省外几例被隔离的患者病情在逐渐好转之外，她没看到任何一条报道与病情有关哪怕是一个流动条框。

　　她甚至不确定眼下看到的是否真实。

　　按照所约，支援货车会在下午四点钟准时到达。

　　虽然现在身处危难，人们还是戴着口罩浩浩荡荡地守在货车进入折荷的边界之地，必是要亲眼见证支援车队，也要亲身感谢。

　　通车口外拉扯的警戒线两侧，站满了折荷市民，守卫整齐平均地站在他们身前，好比领导来巡视时的一派洪势，让人身处在危难中又平添着几层压抑。

　　许久，绿色的大货车并排轰鸣而来，远处的灯光映在他们疯狂到失真的眼球，像是终于见了一棵救命稻草，群起跃雀。

　　人们靠在一起，用一层口罩来续命，似乎要与那些食量和原料共存亡。因为之前有期盼，所以现在的他们格外激动。

　　货车用了很长时间才停下，现场不断有人想挤出警戒线之外，甚至要猛扑上去，却力大不过成排的守卫，便被无情压回原地。

　　后面跟的车拖到好远，数不清有多少辆要进城支援。

　　车辆停靠了十分钟，迟迟不见前方的遮挡杆拉开，人们开始急躁，静下来在心里发出疑问，却不知找谁回答。

　　在货车停靠近半小时左右，没见一辆车被放行进城。

　　等阳光不见，天彻底变成灰色，随着一声鸣烈的哨响，那些车辆开始频频倒退，甚至有调头的趋势。

　　刹那间，仿佛天地倾覆，货车的动作越来越快，短短几十秒之内，它们随着身后响彻云霄的哀嚎落荒而逃。

　　没有得来一口食粮，没有带来一副口罩。

　　就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承载了生命重量的货车逐渐消失于视线。

　　围绕在周围的媒体人也被守卫粗暴地赶近折荷市内，人们像沸水里的鸭子妄想冲破那层阻碍从这魔鬼之处逃离。

　　出口处，一扇坚实的铁门缓缓自上方落下，场面混乱到极点，很多人的口罩被扯断。

　　在门与地面的缝隙之间不断蹦出骨瘦如柴的手，几乎不顾生死要冲破黎明。

　　可惜的是，在带着枪和铁棍的守卫面前，他们永远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失败者。

　　路旁的灯光亮起，照着丧尸般行人惨白的面孔，像是在逼迫带着镣铐的罪犯乖乖接受审判。

　　“我要把你们这种恶行发在网上，让全世界都看看！”

　　他们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笔后，上面却一直显示着空白的界面。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几个小时前，折荷包括周边也划分在折荷范围内的一些村落，已经被集中屏蔽了信号。

　　电视网络以及各种通往城市外界的联络方式，都成了虚无的摆设。

　　人们惊慌失措地聚集在一起，除了培养病毒之外毫无作用。

　　口罩下面是一张张惊恐万分的脸，不知道这样的杰作是出自谁之手，也不知道这场硝烟终究能否在平安之中稍有平息。

　　鸣响过后的折荷成了与世隔绝的世外泔地，人们被彻底圈禁在一席之缚，成了案板上的牲畜。

　　哀求只能喊给天听。

　　如人所愿，从这一刻起，大概再也不会有任何坏消息从这里传出去。

　　不用担心病疫不稳，不用担心祸乱民心。

　　自此天下太平，万人可安。

　　古亦然躲在家里，她没有开灯。盯着面前黑屏的电视，“无信号”三个字占据半边屏幕，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秦怀明，你这是要把我们，连带着这座城市，赶尽杀绝啊。

　　第二天半夜，每个高速路口都挤满了人，铁门里里外外又加固了几层，仍有一大批车辆挤在中间，争吵声从没断过。

　　甚至有人耐不住性子与看守的守卫斗殴起来，却被生生打折一条腿。血沿路流过，也在警醒周围的人，顿时无人敢再吱声。

　　段千一带着身后三个人，他们带着护目镜和口罩，一个比一个捂得严实。

　　四人在距高速路口几百米的地方停下，越过围栏，上了一辆早已在此等候的黑色越野车。

　　他默默朝着前方人流涌动的路口望了一眼，狠下心离开了。

　　司机看到他身后带的几个人，眼神稍变了些，随后提醒段千一“段公子，您坐前面吧。”

　　“嗯。”

　　他没多想，快速进入副驾驶内。

　　“秦先生已经给前面第二个路口的守卫交代过了，他们自然会放行。”

　　“知道了。”

　　段千一没办法说服秦怀明，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好在临走之前，把自己的重任交付在了司皑手里。

　　虽说几率几乎为零，但他还是希望他能挺过去。

　　车辆在路人的谩骂声中驶过路口，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停在了一处荒郊野岭。

　　“停这里做什么？”他睡意中模糊问道。

　　司机没有回答，饶有深意地向外看去，只见三辆黑车将他们瞬间包围。

　　段千一反应极快，他将枪口猛然对准驾驶座上的司机，感觉自己落入了圈套。

　　“段公子，您别激动。我没别的意思。”司机将双手缓缓举起。

　　段千一目瞪口呆，他用力去拉车门，却早早被人锁上。

　　“你们干什么！”

　　慌乱中，两扇后车门被人拉开，几个黑衣人将后座上的三个人齐齐拎下了车。

　　几个人开始惨叫呼救，还没等人缓过神来，他们的声音就消失在几声刺耳的枪响之中。

　　“不！”

　　段千一大喝一声，扔下枪便冲出车门。

　　他惊恐地看着被车灯照亮的地面，只剩下几摊面积扩散的越来越大的鲜血和三具逐渐发凉的尸体。

　　在这原本毫无生机，寒风刺骨的郊外显得尤为可怖。

　　他张着嘴，倒着凉气的嗓子眼发不出声音，浑身淌着虚汗，从额头到后背，甚至浸湿了外套。

　　地上那三个人是常空山一家，也包括他妻子和女儿常羌杨。

　　那天他大意了，他和司皑说的话被常空山听见，这男人连威胁带逼迫，硬是让他把自己全家带出去。

　　这一带可好，把命都丢在了折荷之外。

　　“千一，谁让你私自带人出来了？”

　　秦怀明从一辆车上不急不慢地走下来，像看纸屑般看着地上的三个人，摆了摆手让人去处理掉。

　　“爸，这女孩才刚上大学……”

　　“那我不管。”秦怀明绕到段千一跟前，把手搭在他肩上，“我只让你自己出来了，多余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他们离开。口罩戴好。”

　　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故作沉重地坐回车上。

　　段千一还没从刚才的血泊中找回神志，他抬起头，发现那三具尸体玩偶一般被人一点点地挪出车灯照射的范围，再度被黑暗吞噬。

　　他怎么能低估秦怀明这个人，他可是秦怀明啊。

　　段千一弓着身子，近乎狂乱地笑着，渐渐笑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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