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天将破晓，我请求陆乘风携着妻小随我回府居住，这里太过简陋。陆乘风摇摇头：“在你府上住，太过显眼。如今你有诸多难处，为师在暗中，才好帮你一些。”顿了顿，有些尴尬笑道：“只是此来没想到耽搁这么久，需你回去送些盘资过来。”
　　我含笑，无不应承，临走笑道：“师父也别尽信徒儿一面之词。抽空还是跑趟王陵，亲自查看一番，才能彻底置信。”
　　陆乘风也笑道：“你不这样说，为师也要走一趟，看看清河王的王陵与其他诸王有何不同之处。”
　　我不再多言，转身出了客栈，回到府中时，天已大亮。下人们差点乱成一锅粥——不晓得一夜之间，府里的王妃因何不翼而飞。见我平安回来，都放下心来。我告诉他们不过是早起出去走走，算是搪塞过去。
　　甄珩归来，赐全家入宫觐见团员。我自然也要去的。
　　午宴丰盛，一家人几乎抱头痛哭。我淡淡一旁看着，真没什么滋味，唯有抚弄怀里的秋水，她已经三个月了，越是热闹的气氛里，越不管不顾，睡的香甜。醒来时咯咯的笑的开心，逗的满殿的人都来看她。
　　甄嬛慷慨，也叫人抱来了予鸿，我心里总是存一些计较的，将秋水予鸿同放在一个摇篮里，悄悄看他们的的脸庞面色，是否有所区别。还好，并无甚差距。再三拜谢甄嬛对予鸿的操劳养育之功，她只道：“一家人也太客气了。”
　　便是连甄远道也说：“玉隐，娘娘是你长姐，你跟长姐客气什么？”……
　　他也曾走到摇篮旁，看看他两个外孙，但并没有多久，目光如蜻蜓点水般略过，丝毫不显什么流连之意。倒是元氏颇多看了几回，直到甄远道将大一些的予澝交给她：“看看咱们的澝儿这么大了！……”
　　玉娆如今也已有孕在身，穿着粉红桃李衣裳，格外喜气。元氏对甄嬛道：“娘娘，如今就你哥哥的事，需要娘娘多费心了。”
　　玉娆抢说道：“娘放心吧，若是女儿家年龄大了，不好再嫁。但兄长是男儿，又一表人才，况咱们家又比从前兴盛不知多少倍。不知有多少京城名流，争着抢着巴结咱们呢。兄长何愁娶不到才貌双全的贤妻？”
　　众人闻言，都宽心而笑。宴后直到晚间，众人才离去。我说要留下两日，一和鸿儿母子团聚，二来帮长姐分些劳苦。甄嬛点头而笑，答应了。
　　这三日间，莞淑妃待我和鸿儿秋水极好。体谅我素日不见予鸿之苦，便将秋水抱过去。白日里手不离腕的抱着哄着，每有粥饭上来，都亲口吹过尝过，才小心喂食秋水。槿汐说，我不在的时候，娘娘也总是这样小心照看予鸿。
　　每晚间，更将予鸿秋水都抱到我房里，陪伴左右，这叫我感激不尽。再看予鸿的吃穿用度之物，绝不下于予澝。虽然理智不断的提醒，又有从前多少事证，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我忍不住怀疑以往都是我错疑了她。几乎沦陷于这样美好的姐妹情意时，内心才激灵灵泛起冷战来——在我有了这样想法的时候，无疑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他邀我在宫中多住些时日，我还是忍痛告辞，不能叨扰她太久——毕竟她还要打理后宫的。我王府也不能日日无主。

　　回到府中，到底心不安宁，入夜在从前玄清的淡远堂中点了灯火，独自拿了干净的抹布，沾了清水，一寸寸擦拭桌案。一切收拾干净了，又为案头的君子兰浇了水。最后才在书案后坐下来，手里执了一卷书。玄清在时，若遇棘手之事，长这样独坐书斋，把卷凝思。
　　对着银灯把卷多时，也没个主意，想起前日要给玄清写信，却一直没有写。于是又自铺陈了纸笔，左思右忖，万语千言都化作一句——家中一切都好，清哥独在边关，望自珍重……
　　写罢，已落下泪来，举袖还未拭去，忽听门口一声悠叹，旋即灰衣一闪，竟是陆乘风信步走了进来。
　　我惊讶站起身来，一时羞赧，胡乱拿了本书，压在信上，嗔他道：“师父何时来的，也不告诉徒儿一声。”
　　他好笑道：“为师告诉你，不也得到你府上才能告诉你么？”
　　我破涕为笑，希落他道：“师父定是银子不够花了，都等不到天亮，所以三更半夜的跑来找徒儿要。”说着一指旁边座位，让他坐下。
　　他没有坐，却正了脸色，道：“为师今晚来，有要事告诉你。你倒取笑起为师来，真是岂有此理！”
　　“大事？”我看他样子，不像玩笑，转眸想想，笑道，“师父去了清河王陵了？”
　　“嗯。”他点头。
　　西郊清河王陵只不过象征似的圈了一片地方，为防他人占用，竖了块地碑。陵地表面看去，古木狼林，荆棘丛生，外人绝不会猜到下面有一座隐藏极好的地下暗室，放了几口空棺。陵地无值钱之物，因此也无人看守。我越发笑道：“那里有好几个女鬼，青面獠牙，吐着长长的舌头，师父吓坏了吧？”
　　陆乘风气的翻着眼睛看天，倒还真的板着手指数起来，道，“为师倒是没见到鬼，但的确见到了五具女尸。个个像你说的一般可怕，有的面色乌青，七窍流血，有的吐着舌头，眼珠瞪裂，有的……”
　　我诧异看着他：“师父，你在说真的？”
　　“废话！”他露了两分怒意，“不是真的，你以为为师半夜找你来说梦话吗？”
　　“怎么会？”我跌坐在椅子里，惊疑不定的看着陆乘风——他深夜来此，是……
　　他复又叹了口气，桌前徘徊了几趟，才道：“那天早上你前脚离开客栈，为师后脚就去了王陵。原本只想走一趟找见碑碣就算了——为师对去墓地游玩也不感兴趣。可是发现那里却跟你描述的不大一样。地面的荆棘灌木不知被何人砍去了许多，原本难找的墓室也很快找到，而且，墓室口，显然有些被破坏的痕迹……”
　　“自府中侧妃灵柩下葬，徒儿从没有派人去打理过陵地。地面荆棘丛生，吧是对墓地最好的保护吗？”
　　他点点头，继续道：“为师猜想，或许有盗墓贼以为清河王府侧妃下葬，总会有些宝贝的，所以千方百计寻了墓地来偷盗东西。为了求证，点机关进了墓门，没想到却闻到尸臭呛鼻。”他此刻说着，犹忍不住皱眉掩鼻，仿佛还在那里一般。
　　我也一阵恶心，道：“若真有尸体，也早腐化风干四五年了，何来尸臭扑鼻呢？”
　　他接着道：“为师强忍恶臭，进去一看，棺木中果然藏了尸体，虽然天气阴冷，却已开始腐烂恶臭。衣服还没有坏，看样子，最多有三四个月，不超过半年。”
　　“半年？”我喃喃，半年之前，予鸿秋水还没有出生，我曾去宫中作甄嬛的手，杀死了太后。自此，宫中再无能制约她之人。胡蕴蓉也不过就是个凌厉花架子而已。“呵呵呵……”我苦笑出来，除了她如此处心积虑，伏线千里的算计我，还能有谁呢？可悲的是，我永远猜不到她阴毒的招数，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是她作的，你想到了，是不是？”陆乘风同情道，“你谋害侧妃，世人皆如此纷传。只是苦无证据。她苦心找到陵地墓穴，塞了尸体进去，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当众揭发于你。只是，这些尸体，需要腐化的时间。”顿了顿，他又不解，“可为师不明白，这件事，她一年前荣登淑妃宝座时就可以做了。”
　　“这有何难解释，”我咬牙道，“她后来也害过徒儿两回，可惜都没得手。徒儿生子何尝不是闯一次鬼门关？若闯不过去，她何必劳神费力的置办尸体，坑害徒儿？”
　　陆乘风恍然大悟。“徒儿，那事到如今，你打算如何处置？”
　　我慢慢静心想了片刻，道：“少不得想些法子把幕后之人引出来。然后再作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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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待了两日，终究耐不住思子之情，又进宫到棠梨拜望。为甄嬛亲情所感，我也亲手为予澝缝了一套小衣裳，虽然针脚不好，但衣料上乘，也是颇费心意的。甄嬛见此，甚是欣慰。恰好赶着玄凌也在，都夸我较从前懂事多了，都是淑妃这个姐姐教导有方。
　　宫里待了两日，听闻宫外有些异事传来。竟敢有人穷极为盗，想要偷盗先帝陵寝。幸好被守灵的侍卫瞧见，一顿追剿，没抓着人，好歹没让盗贼得手。消息传到宫里，玄凌很是震怒，也只得命人加强陵墓看守，不得再有类似事情发生。
　　莞淑妃用手温柔抚着玄凌的心口，又叫侍女上了蜜柚茶来，端给玄凌喝了败火。我在旁怯怯看着，也插不上话。
　　淑妃道：“这皇家陵寝之地，着实要好好看守，为些强徒盗寇掠去财宝是小事，叨扰了先帝的安宁清净，才是大事啊。”
　　玄凌频频的点头。见我只知看护幼子，不禁发笑：“玉隐，你可懂这些？”
　　我无辜摇了摇头：“臣妹哪懂这些？清哥从前老跟臣妹说归隐归隐的话，王陵的事，他从未操心着手修建过。”
　　“归隐？”玄凌来了几分兴趣。“老六曾跟你说归隐？”
　　我有些掩口不及，道：“清哥是说过自在不当官，当官不自在的话。但如今年富力强，怎敢不报效江山社稷？若有乞骸骨的事，也再过数十年吧。”
　　“朕信他有这番心思，可朕偏不能叫他太自在了。否则岂不是只苦了朕一人？”玄凌得意而笑。
　　“听闻靠山王如今已着手修建陵寝，可有此事？”我好奇问道。
　　“可不是？”玄凌笑道，“朕的大王兄最安于享乐之人，生前富贵围绕，美人众多，死后自然也是要享乐的。听闻宫室也修建颇多，可盛放爱姬美妾数百名，金银珠宝……”
　　我拧了拧眉头，笑道：“看来这财宝佳人，虽是生不带来，但可以生来拥有。死也可以带去的。”
　　“哈哈哈！”玄凌越发瞧着甄嬛大笑起来，“你瞧，玉隐如今也是明白的了。”又转向我，“怎么样，王府若有心大修陵寝，朕可以从国库拨些银两资助！”
　　“皇兄说笑了。”我连忙摇头辞谢，“清哥当真无心于此，臣妹万不敢代他做主。不过，这王陵也荒废数年了。臣妹回府去，会好好着手打扫下王陵，至少拔拔草，修整修整地面也是好的。”无意间扫了眼甄嬛，见她脸上明显一怔，旋即笑道：
　　“修葺王陵也不是什么急三火四的事。再有半个月要除夕了，等明年开春儿清明时候，再动土动工不迟。”
　　“长姐说的是。”我点头，“修葺王陵可以等到过年。不过赶着除夕前，我也给陵中几个侧妃上柱香，奠些祭品吧。好歹也尽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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