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月影

　　“燕大夫说的是，这种事情我当然得问尽欢的意思。”列夫人连连点头，笑得胸有成竹，“不过，我看小姑娘和我们也挺亲近的，要是她知道我们有心留她，应该也不会拒绝吧？我觉得我们先筹划起来也无妨。”

　　列知府正准备应和，无意间却看到一丝无奈从燕归尘脸上一闪而过。

　　“燕兄，你似乎对夫人方才的话有不同意见？”列知府直接就问出了口，“燕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诶，你说的也是。”燕归尘长叹一口气，“我明白列夫人不想让尽欢出去行走江湖全都是为了尽欢好。在这一点上，其实我本人的意见也是一样的：女儿家虽说并不是不能行侠仗义、闯荡江湖，但若是有轻松的出路，又何必非要风霜兼程，日月为伴？风花雪月、快意恩仇……听着确实是不错，可在我这样的江湖老油条看来全都是虚的，实在是半点也比不上平淡朴素的日常生活——否则为何那么多江湖人，最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金盆洗手，归隐山林呢？”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想留下尽欢，让她安安稳稳凭医术过日子，等年岁大些再成家生子……如此一来，我将来到了地下，也好跟她娘交代啊。”列夫人赞同道，说到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年岁小些的时候还好说，她羽翼未丰，出不了山也走不远，听了这些唠叨也不过嘟着嘴就过去了。”燕归尘说着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趣事，笑意忍不住爬上了脸庞，“年岁大些，她的心思就渐渐压不住了。她十四五岁的时候，曾有一次偷偷拿了十两银子，带着几件衣服和佩剑就偷偷离开了竹沥观，想要出山闯荡江湖。”

　　“十几岁就想偷偷出门了？”列知府有些惊讶，“小丫头胆量倒是不小，后来呢？”

　　“后来被我及时发现，我也没急着拦住她，而是悄悄跟在她身后，打算等她真的要跑出去的时候，再把她抓回来。”燕归尘呵呵一笑，“谁知道小丫头摸不清路，在山里跟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下午。还好她不傻，偷跑的时候在路上留了标记，这才能自己原路摸回竹沥观。”

　　“……至少还挺机灵的。”列知府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如此评价道。

　　“是挺聪明的，后来就没再自己试着跑过，老老实实等着我带她出山。直到前不久武林大会，我有心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这才带她出山看看。”燕归尘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偏离了主题，叹了口气说道：“我想说的是，尽欢这小丫头是个有主意的，不是你我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动的。夫人你要劝我不阻拦，甚至乐见其成，但是结果如何……我建议不要抱着期待为好，更是不要提前假设她一定会答应，事先就开始准备。”

　　“原来先生你是这个意思。”列夫人叹了口气，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是这劝说我肯定是要劝的，只是保持平常心也就罢了。至于怎么劝……这样吧，百草大集次日，我会在府中设下家宴。燕大夫你记得带尽欢来赴宴。到时候我和尽欢找个好生聊一聊，说不定就能让小丫头改变主意呢？”

　　燕归尘见知府夫人这么说，知道她肯定做不到她所说的平常心，但是自己该提醒的也都提醒了，事态之后如何发展，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行。”燕归尘没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直接答应了知府夫人的请求，随后又说：“我这次出山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带尽欢去见个朋友，也是因此才不得不在百草大集之后就赶快离开。这一去，大概需要几个月才能再回来。就算尽欢答应了你就此在梧城定居，恐怕也得等我们回来后才行了。”

　　列夫人皱了皱眉，正打算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非要月尽欢这么个晚辈跟着。列知府对此却是心知肚明，也不敢让列夫人问清楚，赶快打断了列夫人到了嘴边的话：“行，既是正事，那我们便在梧城等着你们回来。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回去吧——尽欢他们还在等着，再不去小姑娘怕是都快要睡着了。”

　　说罢，列知府拽着燕归尘就走。只留下列夫人站在原地，一句话都来不及说。见两人并肩匆匆离去，列夫人气得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最后狠狠跺了跺脚，自己回小院去了。

　　好你个列经纬，敢这样敷衍我，你给我等着！

　　…………

　　不知道为何，列知府打了一路喷嚏，就这样带着燕归尘回到了书房。

　　一进屋子，两人吓了一跳：月尽欢正脸朝下趴在桌上，列云天整个人大咧咧瘫在椅子上，双眼放空看着屋顶。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动作一动不动，活像是中了蒙汗药似的。

　　燕归尘下意识拿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这也算是老江湖的经验和防备。随后他就近先走到了列云天旁边，伸手捏住了他的脉门。

　　奇怪……毫无异常？

　　燕归尘皱起眉头，又走到了月尽欢身边也给她切了脉。

　　嗯，这次有点不对劲了——月尽欢的脉象有点虚弱，不是中毒，是饿的。

　　燕归尘无奈地摇了摇头，松开了月尽欢的手。

　　也不知道是燕归尘走过来的动静惊醒了月尽欢，又或者是方才抓住手松开手的动静唤醒了她，月尽欢趴在桌上缓缓转头看向了燕归尘：她还是有知觉的，就是饿过了头，整个人都反应慢得有些不像话。

　　“师傅，你们回来啦——”月尽欢的声音很轻，甚至有点发飘，若是晚上有人听到这声音，只怕是要以为见了鬼。

　　“他们俩怎么了？”列知府学着燕归尘用袖子掩住口鼻走了过来，正好听到月尽欢的声音，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燕归尘放下了他捂住口鼻的手，哭笑不得道：“没事，尽欢是饿大发了，有点虚弱罢了。而云天……嗯，就是单纯地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说罢，燕归尘又问月尽欢：“你不是有随身带糖的习惯吗，你的糖呢？先吃一颗缓一缓。”

　　月尽欢一愣，随后才讪讪地说：“……我都忘了。”

　　随后在燕归尘鄙夷的表情下，月尽欢慢悠悠伸手从腰包里摸出了一块糖，塞进了嘴里吮吸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

　　“师傅我好饿，我要吃饭——”月尽欢有了些好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燕归尘要饭吃。

　　那块糖只是个应急措施，真要说起来也坚持不了多久，还是赶快去吃些正经东西为妙。

　　“行行行，我们去吃饭去。”燕归尘哭笑不得，顺手将手里抓着的锦盒都塞进了怀里，随后对着列知府拱手告辞：“列兄你也看到了，小丫头饿得发瘟，我就不跟你再多说什么了，我们后日见。”

　　“哈哈哈好，带小丫头吃点好的。”列知府正了正神色，“这几日辛苦燕兄了，后日也少不了麻烦燕兄，还请燕兄到时候多担待。”

　　燕归尘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然后就带着脚步发飘的月尽欢一起离开了。

　　列知府等到二人走远，这才转头走到了还在发呆的列云天面前，一巴掌拍在了列云天的肩膀上。

　　列云天终究只是头脑放空，而不是魂游九天。被列知府这一巴掌拍在肩膀上，他吃了痛，几乎是立刻清醒了过来。

　　“嘶……”列云天揉着肩膀，脸上满是不悦：“爹，您干嘛用这么大力气啊？”

　　“力气不大怎么把你弄醒？你爹我在你面前站了这么久，你却还这么一副大爷模样，小兔崽子要造反啊？”列知府没好气地说，“你说说，我和燕归尘离开的时候你们俩到底干什么了，能把你尽欢表妹饿成这幅摸样？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待客之道，怎么不给你尽欢表妹弄些吃的？”

　　“没干什么啊。”列云天挠了挠脑袋，“我看她闲得没事干，就带她一起去看了看君正的情况。本来我说给她弄些零食垫垫，但是她说不爱吃、不肯要，那我也没办法啊？”

　　列知府一听，又皱起了眉头：听着没什么，但是细细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尽欢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你到底给她弄什么零食了，她能拿‘不爱吃’当理由拒绝？”列知府问道。

　　“……爹你这就不对了。你不能因为尽欢是个女孩子，而且刚跟我们认了亲，就这样替她说话。”列云天翻着白眼道，“我请她吃瓜子来着，咱家的瓜子可都是上品，吃着口齿留香。她自己不爱吃，我当然就没有勉强她。”

　　说着说着，列云天甚至有些理直气壮了起来。

　　列知府听了这话，几乎气得心口疼：“臭小子，咱家没有茶点水果吗？哪有人饿了吃瓜子的？”

　　瓜子这东西，也就是闲着没事聊天时拿来糊弄嘴的。能让嘴有些事情干，又有些味道也就罢了。但绝不会有人拿这东西果腹——否则磕得口干舌燥，一斤瓜子磕成三斤也不顶事，只会让人更饿。

　　“……好像是哦。”列云天愣住了，“那她怎么也不说她想吃什么？”

　　列知府忍无可忍，一个脑瓜崩打在了列云天额头上：“人家都说不想吃瓜子了，你就不知道给她换点别的？小姑娘在我们家做客，你还想让人家自己点菜不成？姑娘家脸皮薄，你以为是跟你一样的二皮脸？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

　　列云天低下了头：这几日他大部分心思都被别的事情所占据，整个人都有些神思不属，刚才招待月尽欢的时候他也没怎么动脑子，这才干了傻事。

　　列知府扶额，月尽欢人都走了，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狠狠地瞪了自己这个傻儿子一眼，列知府一屁股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指了指列云天：“来来来，你说说，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你平常虽然说不上精明也说不上聪明，但也不至于这么离谱。”

　　列云天头几乎垂到地上了，半晌不说话。

　　他又要怎么才好意思跟自己的父亲说，这些日子他被那些往日的同僚排挤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还被众人嘲笑是个只会承祖辈余荫的二世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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