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心血

　　她似乎又睡了很久，脑袋搁在膝盖上太久，起来时一阵酸痛。

　　那些大夫都被赶走了，院子里又开始安静，但是秋千上有人，她能感觉到身旁有人。

　　“我还好吗？”

　　他不说话，那她只能率先开口。

　　过了很久，才能听见一声沉闷的哼声，“嗯。你的身体，还没恢复，还要，静养。”

　　他的声音鼓鼓囊囊带着鼻音，应该在哽咽。

　　“我还能看见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会一直照顾你的，我可以，做你的眼睛。”

　　听上去像是好不了的样子。

　　她看不见秦影的表情，但是大概能想象出他在看自己。

　　“那天是怎么回事？”

　　“是丞相，他安排的刺杀，要杀我。他已经死了。”

　　“为什么？”

　　“我不是旭太子遗孤，我只是个替身。替身取而代之却没把握住姜氏的皇位，他恨我。”

　　简短意赅，他没打算隐瞒。

　　意料之外，但又不那么意外，她回忆了下，他从来不纠正自己喊他秦影，或许，他打心眼里便不承认姜氏之名。

　　“这样啊。那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得到了。其实我早就有数了，只是还想亲口问一问，真的听到了答案，也不惊讶了。”

　　“那就好。你还在追捕他们吗？”

　　她没提名字，但他们心知肚明。

　　“没有了，跟丢了，就不想去找了。”

　　没有死讯，便是活下来了，真好。

　　“我还得恢复很久吧？你还要把我锁起来或者下药吗？这对我不太方便。”

　　他没有立即回答，但是她可以听到抽气声。

　　他的心情似乎很激动，果然下一瞬她就被拥入怀抱，四面八方都是陌生的气味，有熏香的味道，可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他抱得用力又仓促，宽大的手掌扶在后脑，带着哽咽的声音出现在耳后。

　　“不会了，再不会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疏忽......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英之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我会照顾好你的，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

　　现在是什么时间，好像光线特别刺眼，她觉得眼睛很痛。

　　“你先放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松开。

　　但他似乎担心着什么，迟迟不肯松手。

　　“我眼睛很痛，你先放手。”

　　他终于松手，转而焦急地问，“眼睛很痛吗？其他地方有没有痛？能睁开吗？”

　　她只能闭上眼，摇摇头，“中箭的时候我就感觉看不见了，很厉害的毒。叫什么？”

　　“蒙尘，明珠蒙尘。”

　　明珠蒙尘，是在说看不见明珠的人，都是瞎子？那谁是明珠？

　　搞不懂这些文人的心理。

　　不过听秦影话里的意思，他还是想圈养着自己，就像圈养那匹狼。

　　有能力的话她可以尝试逃走，但是现在，自己的身体状态太差，走两步都可能撞到柱子，实在不适合反抗。

　　“秦影，你花功夫救活我，我很感激你。但我也是因为你才会中箭，所以二者相抵，我不欠你。”

　　“我现在这个情况，除了留在这里没有别的选择。但我要什么，希望你能满足。”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拉起，被包裹在另一只手掌中，她没有抽回。

　　“你说，只要你说。”

　　“我不喜欢熏香，在这里摆些花就行。给我一柄剑，木剑也行，我需要恢复身体。你想让人我监视我我拦不住你，但是别被我发现那人。一个侍女照顾我就够了，不要让别人来打扰我。”

　　她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你也是，没事别来找我。”

　　她并不想面对秦影的情意，只是如此。

　　“好，我答应你。”

　　他几乎立刻就答应了，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嗯，我说完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虽然这里是他的府邸，但她还是下了逐客令。

　　只是逐客令下过，客并未被逐走，仍然握着她的手不放。

　　他的气息在靠近，搜寻危险的本能在发挥作用，她抬起手，准确无误得扣上了他的下颌。

　　“我没有允许你靠近我。”

　　她希望秦影能从她不善的语气中听出她的意思。

　　随后，他远离了，她便也放了手。

　　“对不起。”

　　片刻后他起身离开了，但是听脚步声，是进了房间找了什么又出来，她也没问。

　　下一瞬，眼睛上蒙了一层布，阻隔了光线的侵扰。

　　布条在脑后系紧，“太医说，白天的光会刺激到眼睛，这样会好一点。”

　　“嗯。”

　　随后，脚步声远离了，这会应当是真的走了。

　　“呼——”

　　长舒一口气，仰躺在秋千上，她这下是真的要被圈养了。

　　秦影和林英之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也达成了和平。

　　她留在府内休养，他满足她的要求，也不去随意打扰她，惹她厌烦。

　　他睁着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有睡意。

　　丞相那日骂的没错，他骨子里就是卑贱，只敢在她昏迷的时候卧在她身旁，偷偷嗅取她的气息，现在一个人，他心中难以自持地产生了空虚。

　　干脆起身，翻出了画册。

　　画册里，是她的画像。

　　她蒙着眼，在院中练剑、散步、荡秋千、翻花盆，院中的一方天地太小，没法让她做更多事。

　　他在心里默默承诺，只要她身体好一些，她可以走出那间小院，到时候整个王府她都可以去，她在王府里想做就做什么，没人会，也没人敢说不。

　　寥寥几笔，他的英之就栩栩如生，他抚摸着画像就像在抚摸着她，就像她就在身侧。

　　画像平摊在枕边，他想象着她躺在身边，想象着，想象着......

　　“丹湖。”

　　侍女听见身后有人在唤，转身见是熙王，忙行礼，“王爷。”

　　“这是宫里的点心，还有陛下赏赐的三道菜，给姑娘送过去。”

　　“是，王爷。”

　　“姑娘今日怎么样？”

　　“回王爷，姑娘从早晨起来，就开始练剑，她问奴婢能不能给她一副弓箭。”丹湖看向秦影，目光询问。

　　“弓箭？好，你回去告诉姑娘，我会给她送去。”

　　“是，王爷。”

　　丹湖提着点心回小院，见到林英之抬臂握着剑，剑尖处放置了一盆花。

　　“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呀？”

　　丹湖得了秦影的指示，要她平常和林英之多聊聊天。

　　“训练。”

　　丹湖不懂，但是也点点头，“姑娘，王爷将宫里的点心和御膳赐给我们了，王爷对我们可真好啊。王爷说了，姑娘想要的弓，他会送来的。”

　　“王爷还怕姑娘无聊，遣人送来了梁都里最新的话本，命奴婢念给姑娘听呢。”

　　小姑娘叽叽喳喳，嘴里说个不停，开口便是说王爷的好。

　　林英之没有阻止她说叨，小姑娘没什么心眼，想说就随她说吧。

　　丹湖摆好了菜，见林英之没有停下的意思，便等在一旁。

　　有只雀鸟停在屋檐上，也开始叽叽喳喳，只是雀鸟的嗓音多尖细，听得耳朵不适。

　　丹湖见林英之抖剑，花盆抛向空中，然后稳稳落在她手心。

　　放下花盆，她摘下一片草叶，在手心里捻了捻，然后手指弹出，草叶打中雀鸟脚下之地，惊走了扰人之鸟。

　　丹湖发出惊呼，“姑娘好生厉害！姑娘能看见了吗？”

　　“不能。”

　　“那姑娘如何找到那鸟儿的位置？”

　　“听声。”

　　“只是如此吗？真叫丹湖开了眼界。那姑娘可以找到丹湖的位置吗？”

　　“可以，你想试试吗？”

　　丹湖发出惊喜的呼声，“姑娘要如何试？”

　　林英之摸索了下，折下花盆中的花，已近晚春，但花盆中的花仍然绽放得盛。

　　“你随意找个位置出声就行。”

　　丹湖听她的，挪动脚步随意站在一处，“姑娘，奴婢在这里。”

　　随后，一朵红花向她射来，她赶忙伸出手接住了花。

　　“哇！奴婢接到了！”

　　只是接到朵花，小姑娘便开心得不行，又去了一个更远的地方站着，“姑娘，奴婢在这里。”

　　林英之又折下一只，朝丹湖的位置的射去。

　　“啊！奴婢又接到了！”

　　“我也能接到花吗？”廊下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

　　丹湖跳着向秦影献上手中的红花，“王爷，这是姑娘的花。”

　　“姑娘给你的，你就接着。先下去吧。”

　　“奴婢告退。”

　　丹湖离开后，院子内就只有秦影和林英之两人。

　　他确实拿来了弓箭，还扛了靶子来。

　　“丹湖说你想要弓箭，我给你搬来了我用的弓，你试试。”

　　他置好了靶子，拉起她的手，将弓箭放到她手中，但他没有立即放手，而是合上她的手指，紧紧握着弓。

　　“我给你指靶子的位置。”

　　他握着她的手拉弓，将箭对准了靶子的位置，“就是这里。”

　　指腹在她手指上不经意摩挲，在她皱起眉后，他识相地松了手。

　　咻一声，木箭射出，没有射中靶心。

　　“没有射中靶心。”他轻笑了一声，“歪了。”

　　在下一箭时，他又握上了她的手，为她指方向。

　　指腹又一次在她的手背上摩挲，溺于水中的人便是如此，一口一口，尽全力向水面汲取空气。

　　他只能借着这个机会与她亲近，像个躲在暗地里人，不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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