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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旧殇
“殿下!?殿下醒有意识了!她醒了!”
床边隐约传来槿心的叫喊声,随之而来的是很多人,可她的眼睛始终睁不开,唇也无法开启,明明她觉得身体很轻,可每一处关节偏偏像受了千斤压制,无论如何也动不得,很难受。
槿心这时哭道:“殿下流泪了!她方才流泪了,老天爷,已经整整两个月了,殿下终于有意识了!她活了!她活过来了!”
然后是温沨的声音,但很是沙哑,想必槿心说得两个月,他已经熬到了尽头了:“你活了,你活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活的......”反反复复,在没别的话。
另一道声音又闯了进来,没想到是宋钰,他拽开温沨嗔斥道:“没事别碍着她呼吸,起开。”然后床边又是拉扯声和抽噎声,张姮无暇顾及,因为接下来她又被人诊脉检查针灸地折腾。良久,好像宋钰松了口气道:“赌约还没完,我可不会让你死的。”转身又接着说:“她的伤口溃烂严重,毒也还深,你们别高兴太早,说不准她是回光返照。”
“你!”温沨作势又要跟他吵,幸亏被安歌等人制止,只听宋钰那没心没肺的声音又响起:“你有空在这儿废话,还不如去将月仙芝赶紧磨好,再出事,金陵王可没第二条命去找了。另外让金陵府那几个军医把药汤的渣子捞干净。药都泡好没有,今天她得换新药了,下午还得引血一次。还愣着干什么?!御医也还好些事呢,快去......”
安歌不懂药理,她能做的依旧是守在张姮身边,似乎也因她今日有了知觉,难得开口说话:“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若你再不醒,王爷便要去陪你了。”
张姮的意识瞬间像被人禁锢;李珌又因她受伤了,甚至比之前还要严重。她拼命地想睁开眼,想说话,想亲口问安歌李珌究竟怎么了。
可是不能,一切都是徒劳。
她只能听安歌又说:“我不想说外面的事,但你要记得,王爷为了你差点断送了他的命。如果当时你真的......那他什么都不会再顾及了,什么郡王,什么金陵府,什么皇命,什么兵权他都不会管了。就算老将军拿锁链锁住他,把他全身的筋挑了,他也不会顾及了。你知道吗?廖祈将你命在旦夕的消息传回去后,他发疯一样地往长阳来,几乎累死了他心爱的楚骓。可那时元家进献为你治疗豹伤的药出了问题,让你的伤口大面积溃烂,王爷几乎要杀了他们。还是宋钰说你需要月仙芝才让他停手,然后他又骑着马折返回了金陵府。听廖祈说,他不眠不休的在金陵的大山里找了几天,爬遍了那里的悬崖峭壁才寻到两株,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那时他满身都是血污,手和脚都几乎烂了,当时有多少人要置他于死地,可他都不在乎了。他只想着你,只为了你。后来他也倒了,也人事不省了。宋钰说他是心力交瘁,更是旧伤复发。可你知道吗?王爷在金陵府一直是骄傲的,他也从没让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他在金陵军中一直是支柱的存在。可现在,你却成了他的支柱,若你倒了......他也就倒了。你明白吗?”
张姮自是不能回应,可是她的心却告诉她;原来奶娘说得对,这世上,还是有人爱她的......
沉寂了不知多久,张姮又听槿心和鸪儿说掌灯,知道外面又夜深露重。可虽然紧闭双目,却再无半分睡意,许是睡得太久,她不舍再让清醒远离。
而静下来后,难免又要心思郁结;昏迷的两个月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可身子犹如绑捆,光想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放空自己,至少这样,她还能感觉到什么是自由。
忽然,她身边传来一丝温暖,并不是刺鼻的药味,而是淡淡地檀香。对方的声音也很低沉,好像怕自己的呼吸都会惊扰到还沉睡的人,久久不散。
张姮并不反感,反而贪恋,因为她知道驻足身旁的人是谁了。
李珌......他还是来了,在这个禁宫的时候,他来看她了。
也或者,在那生死不知的两个月里,他都是在的。
张姮能感受他指尖轻抚于面容带来的温度,能听到李珌想说可最终只能换成哀鸣的声音,甚至一呼一吸之间彻底紊乱。
明明他们近在眼前,明明张姮的意识疯狂叫嚣着让自己的睁眼,可一切仍这般静止。
李珌在张姮身边看了很久很久,看着她本就瘦弱的面容更加显得瘦骨嶙峋。心里除了痛,再无其他。当廖祈的飞鸽传书到达的时候,他本不想看,因为他知道那必然是张姮的事。可他总告诉自己廖祈从不会传递无关紧要的事,心绪烦乱,内心挣扎了很久才打开来看。可那一瞬间,他几乎像被人抽离了灵魂,等有了神志,长阳城的城门已在眼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宫怎么来到长庆殿的,他眼里只有触目惊心。到处是血,到处是哀鸣,从里到外都是叫人痛不欲生地氛围,他这时才从惊慌转成恐惧,那个久违的情绪。
——他要失去她了!他拼命想挥开这个可怕的认知,他甚至想掏出自己的心将其抹杀,可没用,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
张姮在大晟殿被人威胁,被人暗箭穿心,被喂了毒的豹子咬去了肩膀上的肉,而元家进献的救命药不知为何又让她伤口溃烂,无法愈合的情况下更是血流不止,像夜市那晚遭遇的一样流个不停。
他又想杀人了,想杀了元家,更想踏平这座皇宫,杀了全天下害她的所有人。
然而绝望的是,他依然护不了她,只能看着她一次次徘徊在生死边缘。
他不管宋钰要什么药,也不管他要什么人,李珌只知道只要能救活她,哪怕要了他的命也可以,只要她能活着......
随后的一个多月,李珌每至夜深人静都会只身来章风苑陪她,虽然一天之内只有半个时辰,他却从无间断。宋钰他们早已习惯李珌的莫名出现,所以每次入夜的药都是安歌来换。但今日不同,因今天张姮有了意识,她第一次不想去打扰李珌。
可她在门外的时候李珌就已察觉了,他不愿耽搁张姮的治疗,收了情绪,便往外走。
安歌不认道:“王爷......殿下她今天有意识了。”
李珌听到,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迸发出久违的神采,可终没有转身再去看床上的人。安歌能在寂静无声的房间感受到李珌越来越局促的呼吸,知道他的激动,可他最后却深深大吸了一口,拔腿便走。
安歌一惊:“王爷?!”
李珌没有停留,但他留下了话......如果她醒了,什么都不要跟她说......然后径直离开了东宫。
张姮感受李珌气息的决然,心愈发的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在他停留的时候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伤害他的人还这般心伤,这么痛苦,甚至体无完肤。
值得吗?
她张姮值得吗?
安承,对不起,始终都是我负了你......
张姮在自己清醒的意识里不知反反复复多少便,可李珌永远也听不到的话,她这才发现自己对他到底有多依恋。
就像何净柔说的,即便两个人不在一起,至少隐藏在彼此心里的那份情还会暖着自己。
现在,张姮终于觉得自己的心暖了,热了,不在阴寒,孤寂了。
她想醒过来,想睁开眼睛,去回应李珌给她的曙光,就像以前,她感受晨时的第一缕初光。
她拼命下达着意识,想让所有的精神汇聚于一个点。而一番努力下,她真切地感觉自己逐渐可以动了,所有的器官也回归了本体,所有的血脉再度连接。
“长河?!”“殿下?!”张思戚和长庆殿内的所有人震惊无比,就在昨日她有了意识,今日她就张开了自己的手,甚至努力地抬起,好像要抓住什么。
万顺忙道:“陛下!殿下一定是知道您来了,她一定知道,所以她......”
张思戚忙抓住张姮的手,深感握在手里的冰凉,若不是她有气息,这满屋子的喜极而涕差点让他误以为一切已到了尽头。
“御医!?御医呢?!”张思戚忙叫由太医等人进来,由太医等人跌跌撞撞来到近前诊脉,转而大喜道:“陛下!殿下有了意识,这是大吉的吉兆。虽然仍在昏迷,体质极度虚弱,但她已经回归本息,本元得到恢复了。”
万顺又道:“陛下,这一定是慈献皇后让殿下回来的,她一定是想感谢陛下对太子的仁慈,对您赦免太子之罪的宽慰啊。”
张思戚几欲落泪,连连说道:“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皇后,她终是不忍让朕伤心的。长河,朕告诉你,朕已经赦免了你父君的所有,他不在是皇族的罪人,你也不在是背负罪责的孩子。所以你快点好起来,朕不能失去你,你一定要回来。”
张姮又感到一阵疲惫,现在的她即便动一下手指也成了极大的身体负担,只是她没想到张思戚竟会为了她赦免了德王的大逆之罪。看来,等自己重回人世,又要深陷另一个旋涡了。
事实上,张昱的确是迫不及待了。
在这两个月里,谢氏一门因与后宫和外国勾结谋逆被诛灭九族,逼宫当夜叛逃的朝臣也尽数投入大狱,固国公苏家因配合禁锢南安门参与谋逆也被削爵满门抄斩,梁氏一党包括张晖更是凌迟处死,此次株连的人数不比“太子巫祸”少。
不过唯一的例外是谢舷,他虽被砍断手臂,可人还活着,清醒后更是将大部分朝臣的罪责尤其是张啓之的全部吐露,不管是年初贩卖考题的真凶转嫁,还是劫亲礼的主谋,黑钱庄的运作,名册的把持,甚至是对固国公家的世子劫持,都言明是他主使,听得张思戚惊心不止。
而叫他下旨将张啓之打入死牢的主因,还是宫变最后他逃出大晟殿“正好捡到”谢珖抢走的玉玺。张昱抓准这天赐良机,让可用的朝臣跟着借题发挥,矛头直指,无论对方如何狡辩,都难逃多疑的张思戚一纸诏书。
期间更有朝臣上奏,说戌州高氏和何氏在成阳大公主的丧仪规制上,对皇帝予以恢复的品阶不满,私建帝陵安葬,如此僭越和不敬让皇帝终于觉得时机来临,迫不及待地将他们削爵流放抄家灭族,尽可能毁掉那女人生前的一切。让人不禁感慨,纵然成阳大公主生前如何风光,可到最后,依然是不入皇陵,不入太庙,不入宗册的皇室耻辱。
大公主一门,就此灭族。
而最凄惨的还属张啓之,想他于长阳十多年兢兢业业,好不容易立于朝廷,可却又被罢黜一切职务,若不是利益熏心也不至于落得一无所有,身陷死牢。而让他情绪失控的是,皇帝将他从囚禁致死改为斩首示众。并于行刑当日将其生前的罪责公布天下,尸身挫骨扬灰。他府里还剩余的人,也就是杜若,也没逃脱流放为奴的命运。
纵然有人觉得张思戚如此株连过于草率,毕竟现在只有谢舷一人之词,并无证据证明他和此事有直接的关联,反而给人感觉是谢家故意攀咬。可既是故意的,又为什么偏偏是张啓之而不是张昱呢?所以很多人觉得刑部是拿谢家的谋逆为某人清除异党,矛盾又转给了宬王。
如此朝廷上众说纷纭,也各有道理,宬王纵使劫后余生,可来自朝廷的压力反而更大。
郭通劝慰他:“殿下不必忧虑,您安插在刑部的人方才传信,虽然宣王在狱中喊冤,可鲁唯昌和金陵军调查五方衙门的惨案早已有了新的共同点,均和新民巷的目击证物一致,除此也出现在温沨于小秋山调查地下赌坊时,偷袭的人身上。不仅如此,督奉苑的人和户部后来也上奏说,此次进购贝壳的商队在粟州和夷州边界遭遇了袭击,若不是平留副侯调用玉城军缉拿,只怕皇商就要因几车廉价之物命丧野外。而他们尸体上的特性,经人辨认和前三个刑案如出一辙。鲁唯昌连同兵部排查后确认那是出自戌州军中的特殊兵种——隐杀士身上所有,而戌州又一直困着成阳大公主。所以宣王绝对难逃一死的。”
张昱对此不置可否,毕竟圣旨已下,他当然不会再将此人放在心上,只是事态恶性循环,他心性越发急躁的原因还有张姮。
回想那天他陪着张思戚入太庙为张姮祈祷,当时皇帝言语悲痛,他除了劝慰不敢说别的,可到最后张思戚竟表明要免除德王的一切罪孽,且恢复其太子之位不算,更要追封德王为帝号。这是张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毕竟嫡庶之分始终会加大他登基为帝的阻碍,朝廷也会因此出现张姮的声音,成为新的党派新的威胁,他绝不希望成阳大公主的噩梦再度降临。
所以,当元家进献救命药时,他便让赵太医将之调换。
可不知为什么,“蚀骨孤生散”并未让奄奄一息的人气绝,反而只让其伤口溃烂。本以为她会因失血命丧,可偏偏那些韶音人又来插手,他们手法古怪,也不知用了什么药,竟保住了张姮一命。只她一直昏迷,御医更断言她很可能日后因此沉寂,张昱当时又忙着对付张啓之,想着也就作罢。
可现在,前门的狼还未解决,后面的虎,又要卷土重来了。
郭通又道:“奴才知道殿下所忧,长河公主如今有了苏醒的迹象确实不妙。可宫里人都看着东宫,怕暂时动不得,倒不如先解决宣王。鲁大人一直揪着戌州军的事不放,皇上心里的刺不会轻易放过的。”
张昱道:“之前一场宫变,朝廷官员大批流失,不管是六部还是下九卿都受到了冲击。现在对父皇和朝廷而言,首要目的是补缺官员空位,我怕宣王会趁此机会叫人助他余烬复起。”
郭通不明道:“可他已经被皇上下旨......”
张昱缓了缓气,笃定地说:“隐杀士!我说的是他手下的隐杀士!刑部的人至今都没抓到祸乱长阳的匪首,若那些人还在,只怕他们一定会伺机救主,我不能再让宣王逃了,所以必须想办法让这群乌龟出壳不可!”
郭通又道:“殿下所言极是,而且依奴才拙见,温行使遇袭,皇商队伍遇袭,只怕让宣王已经折损了一部分。可宣王府当日抄没,并未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若不隐藏在宣王府里,也是在城内其他各处。”
张昱道:“......户部不是接管了宣王府划分出去的大半地基吗?”
郭通惊道:“殿下的意思是他们在哪?!”
张昱道:“不错,所谓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或许朝廷谁也想不到,那些狂徒就在朝廷规划的外府。而且当日禁军查抄,刑部的人发现那叫杜若的女子并未在名单上。这个女人在张啓之身边耳濡目染,绝不会坐以待毙,也绝不会放着张啓之被问斩不顾,她一定和那些隐杀士躲藏在哪里伺机行事。”
郭通不语,张昱忽地又升起一计;既然是漏网之鱼,那就制造些事让他们安耐不住。而且金陵王经此一事对长河公主什么心以是昭然若揭,他也要将金陵军牵进此事。这一次,他不止要引蛇出洞,更要瓮中捉鳖。他要让这些人彻底反目,自相残杀。到那时,不管是朝廷,还是禁军,金陵军,统统都会落在他张昱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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