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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朝纪事（五）
胤礽再度步入无逸斋，是在一个太阳高照、阳光明媚的上午。
远离了高高的宫墙，在畅春园那一步一景中，连暑气都散了几分。
走在前往无逸斋的路上，胤礽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忽地有种不真实感。
皇帝抓着他的小手，边走边对他说，给他选了什么人做师傅，给了什么人做伴读，以后就是正式入学了，可不许淘气。
胤礽听着颇有些怀疑老爷子的脑子，难道之前在上书房不是正式入学，而是学龄班？
等他看到无逸斋的匾额时，才有些明白老爷子的意思，这是仿照当年纯慧皇太子，给他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入学。
可是，他毕竟不是纯慧皇太子，也不是纯慧皇太子留下的子嗣，只是雍郡王府一个小阿哥。让他在皇太子当年读书的地方读书，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这边的管事早就得了消息，把无逸斋打扫干净了，此刻正带着人候在一边。
皇帝并没有先走进无逸斋，而是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门口，仿佛那个少年会从里面跑出来，叫他皇阿玛，与他讲今天都学了什么。
他心中又涌现了那个想法，仿佛时光从来都没有流逝，仿佛他还是那个年轻的父亲，年轻的君王。
可是……
为父二十六年不曾到这里看过你，你心里可曾怨过？
二十六年了，他重新进入了毓庆宫，打开了无逸斋，让另一个孩子进入无逸斋，胤礽知道可会不高兴？
也许他真的会不高兴，但皇帝已经不想去思索这些了。
他为什么一定要把弘晖抱来宫里抚养呢？因为他看到这个孩子长得像早逝的爱子，他以为这孩子是爱子的转世？
不，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当初，如果他没有因为太子不悲伤而把他赶回京，也许纯慧太子根本就不会死在草原上。
没看留在他身边的三阿哥好好地活着吗？
冥冥中，皇帝觉得把弘晖留在身边，是在弥补当年的过错——就好像当初那个孩子能回来一样。但最重要的，他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胤礽小时候，也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也许人在年老时会不停地回忆过去，会下意识地寻找一切与年轻时相似的东西，更会对以前的遗憾耿耿于怀。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试图弥补当年的遗憾。
尽管他知道，根本不可能。
但他还是很执着，执着地寻找让他觉得他还年轻的事物。二十四阿哥是一个，弘晖也是一个。
这两个孩子能让他觉得，他还是那个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君主。
皇帝站在无逸斋大门前，盯着大门良久无言，仿佛已经陷入某种深思中。其他人也不敢说话，静静的站着，有些脸上已经冒出了汗。
这个地方自纯慧太子去后，皇帝怕睹物思人，就一直封着。众人也知道皇帝的心情肯定不会好，所以也不敢上前，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等着皇帝的下一步动作。
许久，皇帝终于回过神来，他拽拽握在手里的小肉爪，“走吧！”
胤礽“嗯”了一声，跟着皇帝的步伐走进了无逸斋。
迈过门的那一瞬，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对父子，父亲牵着儿子的手，带他走进了大门。
仿佛有什么缩短了二十六年的时光，把两头拉到了一起。
皇帝问道：“知道无逸二字取自何处吗？”
胤礽哪里不知道这个。
无逸，出自《尚书》：“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晓小人之依。”指周公劝诫成王不要贪图安逸而荒废政事。
可见皇帝对先太子抱有多大的期望。
走进院中，不意外地发现里面种着五谷。应该是后移过来的，连土都是新的。皇帝却也不在意这个，问胤礽知不知道，他为何在无逸斋内栽种五谷。
胤礽：“知道，饿了直接就有吃的！”
皇帝：“……”
他笑道：“你就知道吃！”
这是个比先太子要天真要顽皮的孩子，他与先太子到底还是不同的。
皇帝道：“以后你就在这里好好读书，不许懈怠。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朕为什么种五谷了！”
说罢，便要领他进去。
然而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着院内的太监吩咐道：“以后，六阿哥你们要多上点心，别让他学饿了，直接抓起生的就啃！”
众人连忙应是。
皇帝又含笑看了一眼胤礽，见他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像只小松鼠一样，忍不住伸手戳戳。
胤礽：自作孽不可活，连这爱好都是遗传的。
看着憋屈的小脸，皇帝哈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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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春园的日子可比在宫里有趣多了，虽然每天的课业很多，师傅很严厉，但胤礽就是觉得比宫里舒服。
也许畅春园的景美，也许他天生就不属于那四方宫墙。
皇帝对他的功课抓得很紧，对着几个幼子，反倒没这么上心。师傅没讲到的，或是讲的不是那么细的，皇帝会重新讲一遍。有一次，师傅还没告退，皇帝已经给他讲起了当年削三藩之事。
没有皇帝命令，师傅也不能出去。因此他也听了一耳朵，听得冷汗直冒。
这是在讲论语啊！皇帝是把帝王之道掰碎了一点一点地教给了雍郡王府的这位小阿哥。
这这这……这是他能听的吗？
这是在教普通的皇孙吗？这分明是在教皇太孙！
等再次上课的时候，师傅就按教导太孙的方式给六阿哥上课了。
皇帝的反应是派了梁九功过来，说他们教导六阿哥有功，特赏一桌御膳。
师傅们却没有因此事有多高兴，对那还是个孩童的六阿哥起了浓浓的担忧。
皇帝以教导先太子的方式教导六阿哥，如果六阿哥身份明确，那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关键是现在，别说六阿哥，就连六阿哥他爹，雍郡王都没有明正身份。
雍郡王是王爷，不是太子。六阿哥是皇孙，不是太孙。
没有明正身份，就说明以后很可能会生变。
今日这般教导六阿哥，助长了他的野心，他日若是没有机会，岂不是要生事端？
经过多日相处，师傅自然看得到六阿哥弘晖眼里的，那对权势的渴望。
师傅不得不找皇帝，委婉地说了自己的担忧。
皇帝却并不在意，听了他的担忧，也不在乎，只说让他好生教导孩子就是，其他的不需要理会。
师傅的心忽然间拔凉。若是六阿哥有了野心，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身份，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大清，都不是好事啊！
可是皇帝已经累了，不愿意再说这些事。
课业做得好，皇帝就会带着胤礽和几个幼子泛舟湖上。几个太监划着船，皇帝坐在船舱，看几个孩子好奇地望来望去。皇帝一边吃着莲子，一边让人看好几个孩子，小心别落了水。
第二天，又亲自教他们凫水。
皇帝毕竟年纪大了，游了几圈就回到岸上歇着，看看几个孩子游来游去，到最后变成打水仗。
皇帝也不恼，笑呵呵看着。
夏日过去，秋日到来，畅春园池塘里的荷花都枯了。
二十一阿哥胤禧张罗着挖莲藕，带着几个太监刨池塘。结果，莲藕没挖到，倒是把自己和几个小太监弄得满身污泥，一身臭味儿。
引得一群人围观，连四妃也出面了，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皇帝。看看那泥猴子不好意思的模样，皇帝简直哭笑不得，也惊讶都满脸泥了，自己还能从他脸上看出不好意思来。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二十一阿哥被罚抄书，皇帝命人挖了莲藕。自己在一旁看着二十阿哥、二十二阿哥，还有胤礽，他们三个照着书上所说，制成了藕粉。
小太监在里面加了糖粉、干果、梅果等，用水冲调了，呈给几位主子。
皇帝一边喝着香甜的藕粉，一边看二十一阿哥抄书。
胤禧格外悲愤，皇帝却恶趣味地说：“你看，阿玛对你多好，你都不用下水也能喝。”
胤禧要的是藕粉吗，他要的是自己挖莲藕的愉悦，是满足感！
孩子的想法总是异于成人的。
从夏到秋，从硕果累累到今年第一场雪，冬天到了。皇帝一行也在年前回了宫，胤礽被皇帝放回了雍郡王府，让他去看看乌拉那拉氏。
回到雍郡王府，一切都还像上次一样，只是乌拉那拉氏的神情里带着担心与忐忑。到了晚上，雍郡王把他叫过去，名为考较功课，实则旁敲侧击，话里话外打听皇帝都说了什么。
胤礽：搞什么，拿他当皇底身边的小细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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