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词传：从丫鬟到女官

　　玉词和小厮两人回到府里时是下午，即便耽误了这么些时辰，天色竟也还大亮着。

　　赶马小厮牵着马匹同玉词道别，满脸堆笑地对她说“明日也是同个时间点在同个地方等玉词姑娘。”

　　看着小厮牵着马匹离开的背影，玉词回想起方才回程路上的奇怪事。

　　也不知尕任后来是不是和赶马小厮又说了什么，那小厮回程的路上殷勤得很，比从前玉词住在大丫鬟院落时还要殷勤几分。玉词问他，他只说是自己这两日怠慢了，觉得不好意思，但玉词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只是她也想不出是哪里不对，于是只能作罢。

　　收回目光，玉词边往另一处院落走边算着：这个月已过去大半，书阁考就在月末，也不剩几天了。

　　本来她是想晚上复习文书部分，白日则抽空修习实操的内容，没成想西院嬷嬷会交来这么一个花时间的差事。这差事倒也不难，只是磨时间，这一去一来，再加之尕任的这一事，平白又去了不少时辰，尽管比她自己去桥西要少花时间，但她还有其他府里的活，回府后还得先完成当日的种种事项，这么算来，留给她的时间着实很少。

　　不过……

　　玉词又回想起方才在溪边修补的石碑，今日修补的那块石碑上刻的文字她认得差不多了。也不知是她自己学得快还是尕任会教，今日她和尕任一人描红一人洗碑搬石，她遇到看不懂猜不明的碑文便问尕任，她本来也没想尕任真的会回答，说不定这有关尕任的身世，可能尕任会介意，但尕任却相当坦然。

　　只是仍有许多疑问在玉词脑子里盘旋。那些石碑到底是谁刻的？尕任为何会认得那些文字，若他是异邦人，又为何还会说新朝的语言？

　　“玉词！”一身呼喊传来打断她的思绪。

　　玉词闻声停住脚步，抬头一看，只觉来者很是面生，一时半会没想起具体称呼，便只挑了个应该不会有错的称呼唤了一声：“嬷嬷。”

　　“你同我来。”对方说完这句话，便扭头转身，也不管身后玉词是否有跟上。玉词不明所以，想到这些时日里遇到的类似情况，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不去也不行，眼见前人越走越远，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走到半道，拐角小院门躲着一个身影，那身影似乎是在等她们。玉词还未看清是谁，那人一见走在前头的嬷嬷，便一下跳了出来，满脸堆着笑，唤道“好姐姐”。玉词诧异，躲着的居然是西院嬷嬷，这又是做什么？

　　被唤‘姐姐’的见到来者只是“哼”了一声，脚步也不停，仍是往前走。西院嬷嬷见此状，也不敢挂脸，反而也抬脚跟了上去，和玉词一块走在后头。

　　玉词侧头偷偷看了一眼西院嬷嬷，西院嬷嬷面色尴尬，两只手踹在身前互相摩挲着，似乎颇为慌张，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的目光。

　　三人步履不停，一路向前，直至周围景致逐渐变得陌生。

　　当然，这个陌生是对其他人而言，玉词前些日子刚来过，她并不陌生。

　　掌事院。

　　丫鬟早早侯在院门口，待三人行至门前，其中一个丫鬟福礼后回屋禀告。没多久，那丫鬟便回到三人面前，将三人引到院中一处房中。

　　不认识的嬷嬷率先走进，玉词跟上，西院嬷嬷也准备跟上，小丫鬟却伸出一只手挡在西院嬷嬷身前，说道：“还请嬷嬷先候着，掌事现下并未唤您。”

　　西院嬷嬷“欸欸”两声，脚步停在门外，玉词跟随另一嬷嬷进去的时候，余光瞥见西院嬷嬷还在悄悄地探头探脑，似乎探看里间情形。前边嬷嬷像是背后有眼睛一般，走着时明明是脸朝前方，不知为何忽然侧了一些头，斜着眼睛扫了一眼门外西院嬷嬷的位置，西院嬷嬷当即站直了，不再偷偷摸摸地做些小动作。

　　玉词心中诧异，都是嬷嬷，西院嬷嬷位份也不算低，怎么好似十分惧怕前头这位嬷嬷呢？走在玉词前头的嬷嬷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向里间。玉词当然跟上了，就在快到丫鬟引路的房门前是，她忽然想起来前头的嬷嬷是谁了，当即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今天这位嬷嬷唤自己的用意。

　　这是巡夜嬷嬷，那晚感觉到的注视看来不是错觉。

　　“掌事，她们到了。”引路丫鬟停下，垂头屈膝，向书灵福礼。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书灵从座中起身，抬眼扫过面前两人。

　　巡夜嬷嬷早前就已将相关情况告知书灵，她今日来有两个目的：表面是为了将玉词带到掌事面前，向掌事禀告事情原委；实则是想看看掌事要怎么处置。

　　实际上，不仅今日来的这个嬷嬷有这般小心思，府里的其他人也同样都关注着新掌事的一举一动，真正对掌事任命令心服口服的人并不多。

　　书灵对这一点心知肚明，这也是她让巡夜嬷嬷留在房中，并未谴退的原因。

　　巡夜嬷嬷走在前头，先向书灵微微点了下头，算是行礼。书灵也点头后，巡夜嬷嬷便退到一角，站在主椅边，双手交握在身前，蔑着眼，沉默观察着。

　　玉词还保持着屈膝福礼的姿势，掌事并没有让她起来。

　　“你昨夜下值后都做了些什么？”书灵走到玉词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面前低头顺目的玉词。

　　玉词眉心一跳，果然是这件事。

　　“回掌事，昨夜我下值后回了二等丫鬟休息的院中，”玉词缓慢开口，这话一出，房中一角的嬷嬷冷哼了一声。玉词顿了一下，继续道：“昨夜我本来已经睡下了，半夜因为听到外头有声响，便起身起来看了一下。”

　　“继续说。”书灵没理会角落那人的冷哼，只看着玉词。

　　“我起来之后看到房中其他人都还睡着，想着应当不是她们，就去院中查看。”玉词这不是假话，她确实每晚外出前都会确认其他人已经睡着，并且院外无人之后才出门，而且从她出门到回院子的一路上她也都是避着人的，这也是她选择书房这一院的原因。“院中也无人，我想可能是我听错了……”

　　她话还未完，角落的嬷嬷忽地开口，冷笑道：“玉词姑娘可真有意思，真要像你说的这样，为何你又会出现在书房院，莫不是你听见书房有声响不成？”

　　书灵抬头扫了巡夜嬷嬷一眼，后者一脸无畏，像是根本不在意书灵的警告。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因此这嬷嬷不再继续冷嘲热讽，只是依旧挂着一张老脸。

　　玉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在巡夜嬷嬷与书灵暗中交锋的空隙里适时开口，继续解释：“回嬷嬷，并非如此。”

　　那嬷嬷一听就笑了，似乎要说什么，然而书灵在嬷嬷之前开了口：“你昨夜有去过别的院落吗？”

　　“玉词姑娘可要诚实。”巡夜嬷嬷忍不住开口提醒。

　　“嬷嬷，这掌事要不你来做？”书灵淡道。

　　巡夜嬷嬷心说“要我来做这掌事，必定比你这小丫头片子好多了。”，可是碍于夫人面子，这种话是断然不能开口的，她在林府这么多年，自然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当下便调态度，快速屈了一下膝，向书灵欠礼，道：“是我多嘴了。”

　　书灵向玉词微扬下巴，说：“你起来说话吧。”

　　玉词从行礼的姿势转为站直，现下这情形想必那嬷嬷已有十足的证据，只是不知道她到底碰见过多少次，是只有昨夜一回，还是不止？

　　应当是不止一次。

　　玉词思量一番，正声道：“回掌事，昨夜我去过书房院。”

　　“去做什么？”

　　“起来之后便再睡不着，就在院中吹了一会风，因为月色颇好，于是跟着月光一路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书房院。”

　　书灵抬眼看玉词，面前人说这话时不卑不亢，一脸坦荡，似乎全然不知在林府里“无正当理由，夜不归宿是为罪”。

　　“只有昨夜？”书灵问。

　　“还有一次，共两回。”玉词答。

　　“那次也去看月亮？”

　　“是。”

　　巡夜嬷嬷听着这对话只觉得无语，在这里演戏给她看呢？“看月亮”这种理由都找出来了，看来这事得找夫人，果然小丫头片子就是小丫头片子。

　　就在嬷嬷抬脚欲走之时，书灵一番话又将她定在了原地，也让她差点憋不住的冷笑收了回去。

　　“夜不归宿；一犯再犯；不记府规。”书灵缓缓开口，语调平缓，听不出波澜。

　　然而书灵接下去说话的内容却很是惊心，听得门内门外都跟着心颤，仿佛这话不是对着玉词说，而是在对她们说，“夜不归宿，一罚；一而再，二罚；不记府规，三罚。领十板，罚抄府规30遍，另外……”

　　“既然你这么喜欢看月亮，那之后你就别睡了，以后每晚到掌事院掌灯，”众人都听呆了，包括角落的嬷嬷。巡夜嬷嬷正恍惚着，书灵忽然转头看她，“嬷嬷，掌事院之后由她负责夜巡和掌灯，你就不必巡这一块了。还有，所有夜晚无人的院落在当日下值后都锁起来，免得其他人……”

　　“有样学样，去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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