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算法里，我是唯一变量

　　第二十七章权限的涟漪

　　清晨 08:29，HS-01 核心简报室。

　　空气冰冷洁净，带着精密仪器特有的味道。巨大的弧形光屏尚未完全点亮，幽暗地笼罩着环形会议桌。我步入时，室内已有七八人落座。低沉的交谈声在我进门瞬间停滞，数道目光齐刷刷投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以及一丝极淡的……疑虑。

　　我穿着那身墨蓝色的新制服，肩上的银色暗纹在冷光下微微流动。全新的工牌挂在胸前，HS-01 的标识像一枚小小的烙印。

　　我走向留给我的空位，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几张熟悉的面孔——主要是以林钰博士为首的原核心算法与VR模块小组的成员。他们看起来变化不大，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些被长期高强度工作打磨出的疲惫和惯性的谨慎。另外几张是生面孔，气质冷硬，坐姿挺拔，应该是 Mirage 小组或“深谎”的成员。

　　08:30 整，戎惑的全息影像准时出现在主位，没有丝毫偏差。他甚至没有扫视全场，直接开口，声音平稳无波，穿透虚拟与现实的界限：“人员到齐。开始同步。”

　　光屏骤然亮起，浩瀚如星海的数据流奔腾而过。戎惑言简意赅，用最冰冷的指标和数据概述了 HS-01 过去半年的“辉煌进展”：情感地图覆盖范围、预测模型准确率、特定场景下的行为引导成功率……每一个百分比背后，都可能意味着无数被无声撬动的人生选择。

　　他几乎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技术细节，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战略级的汇报。我的新终端屏幕一侧，数据也在同步刷新，Lv. 4 权限让我能看到比以往更多的东西——不再是模糊的结论，而是更底层的、经过一定程度脱敏的数据流和模型架构图。

　　我能看到“宸”的交互日志里，那些看似温暖关怀的背后，精准触发的“深潜”探针；能看到用户情绪被分解成无数维度，打上标签，汇入预测模型的河流；能看到 Mirage 框架那庞大而精巧的外围结构，如何像蜘蛛网一样捕捉、分类、利用着每一丝情感波动。

　　戎惑讲完，没有留下提问时间，影像干脆利落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留下会议室里一片短暂的寂静。

　　然后，低沉的讨论声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被压抑后的释放。

　　一位 Mirage 小组的成员立刻转向我旁边的一位生面孔，讨论起某个预测模型的参数优化问题，语速飞快，术语密集，无形中划定了圈子。

　　我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林钰博士推了推她的眼镜，率先打破了那种微妙的隔阂。她没有直接问我，而是对着她身边原团队的成员，像是继续之前的讨论，但声音略微提高，足够传到我这边：

　　“……这个沉浸度反馈回路的数据源，好像和之前黎工在的时候用的底层接口不太一样了？迭代日志里也没看到详细说明，权限等级好像也提升了。”她微微蹙眉，露出技术人員遇到不明变更时那种纯粹的困惑，“新接口的稳定性和延迟数据，不知道黎工那边有没有更详细的测试报告？毕竟VR形象的实时响应至关重要。”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单纯的技术探讨，但那双透过镜片看向我的眼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不是在问报告，她是在试探——试探我是否还能接触到那些核心的底层数据，试探我的新权限到底覆盖了多少，试探我在这场重组中究竟处于什么位置。

　　她团队里的另一个年轻工程师也附和道：“是啊，还有‘情感标签流’的置信度算法，v3.4版本之后感觉平滑过头了，反而丢失了一些可能很有价值的噪声数据。黎工，您之前不是一直强调‘不完美’的真实性吗？不知道对这个新版本有没有……”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们感受到了变化，感受到了某些东西被黑盒笼罩，他们模糊地怀疑这些变化与项目的走向有关，甚至与我的离开和回归有关。他们不敢直接质疑戎惑或薛凯斯，于是将这种模糊的不安和怀疑，包裹在技术问题的外壳下，抛向了我这个刚刚回归、权限不明的“前主管”。

　　他们在用他们的方式，试探水的深浅，也在试探我。

　　我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我调出新终端的光屏，手指快速划动，调取了几份 Lv. 4 权限允许查看的、关于新数据接口性能指标的概述性报告和经过脱敏的处理日志。

　　“新接口的稳定性综合评分为 98.45%，平均延迟降低了 0.3 毫秒。详细测试报告由 Mirage 小组负责，权限等级为 Lv. 6+，我目前无法调取。”我的声音平稳得像在朗读说明书，“关于情感标签流 v3.4 的算法优化，是基于更深层模型输出的预处理需求，旨在提升后续预测模型的输入质量。噪声数据的取舍，是效率与精度权衡后的结果。”

　　我没有回答他们关于“不完美”真实性的问题，那不属于 Lv. 4 权限该讨论的范畴。我只给出了权限内能给出的、无可指摘的数据和官方解释。

　　林钰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想从中读出些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明白了。谢谢黎工。”她转回了头，继续和她团队的人讨论起来，但气氛明显冷了下去。

　　他们得到了答案，也确认了某些东西——我的权限确实提升了，但并未触及真正的核心（Lv. 6+）；我知道变化，但我认可这种变化（效率与精度的权衡）；我似乎已经接受了这套新的、更“高效”也更冰冷的逻辑。

　　那点模糊的怀疑和试探，被无声地压回了心底。

　　会议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技术讨论中继续。我能感觉到，那道横亘在我与原团队成员之间的、名为“权限”和“立场”的无形屏障，正在悄然立起。

　　戎惑给了我窥视 Mirage 外围的权限，这权限本身，就成了隔离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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