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夜未明

　　明寐是故意让这群人抓进来的。

　　她想，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那些人既然一定会来杀她，那她不如守株待兔，让这群人做她的领路人。

　　作为诱饵的明寐到处晃悠，剩下七夜潜在暗处，寻找可能与他们在一处的林如雪。

　　一切的发展都如明寐所料，甚至林如雪还主动到她这露了一面，简直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估摸着七夜现在已经潜到林如雪身边了，明寐玩够了发尾，开始玩头上那把银发梳，不像被关，倒像来这散心的，

　　可惜乐极生悲，就连老天都见不得她这么顺利，头部和心口的不适再次袭来，甚至隐隐有比之前还要强烈的感觉。

　　明寐倏然攥紧了手里的发梳，银质的边缘划破了她的掌心，尖锐的疼痛稍稍缓解了心头的麻痒。

　　大门一直开着，门口看守的人见她初时还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疏忽变了脸色，疑心她故意演戏，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查看。

　　还是个稍微年长些的侍卫，大着胆子跨过门槛去她身边查看，刚刚靠近，就被明寐抬起头时充血的眼睛吓得倒退回去，其余的人也再不敢贸然行动。

　　看守明寐的侍卫手忙脚乱地去找人禀报，守在书房外的七夜还没等到林如雪出来，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见人匆匆跑进书房，朝着方才那个中年人急切地说着什么。

　　七夜隐约听到他说“捂着心口脸色苍白”，顿时明白是那人的后遗症又发作了。

　　来不及思考，他站起身子翻过院墙，向着关押明寐的房间赶去。

　　恰好先前中了明寐毒的那群人此刻也在往那赶，他们被医官解了毒，便想着去处理掉下毒之人。

　　自高处看见他们，七夜越发加快了脚步，眼看目的地近在咫尺——他甚至能从大敞的门中望到伏在桌上快要神志不清的明寐。

　　可惜那门边站着的众人虽然乱了阵脚，人数却不少，叫他不好直接上前。

　　这些人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动静太大，引来府中其他人的注意，再想去劫林如雪就难了。

　　身后即将逼近的来人和屋里强忍痛苦的明寐，共同煎熬着七夜的神经，催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突然，他想到什么，轻轻打个响指，自空中飞来一只斑斓的小鸟，稳稳落在他手中。

　　怎么把小九给忘了呢。

　　七夜指挥着彩鸟朝屋里的明寐冲过去，众人没防备这小东西，让它一下子蹿到屋里趴着的女子身边。

　　小九围着明寐喳喳叫唤，试图引来她的注意。

　　勉力睁开眼睛，明寐略微回过神，福至心灵，忍住疼痛按动左手手镯的机关，瞬时从屋中漫出一阵迷烟。

　　门口的人被迷烟影响，瞬间软趴趴地往地上倒，一时间院中横七竖八睡满了人。

　　把那同样中了迷烟的傻鸟托在手心，明寐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被屋外等待的七夜接住，搂着她跃上房顶，朝着高处去。

　　院中的迷烟久久不散，可怜后来那群人，刚解了毒身体本就虚弱，毫无防备地迈进院子吸了迷烟，顿时，地上睡着的又多了几个。

　　搂着她赶路的时候，为了转移明寐的注意力，七夜将她掐着自己手心的手指撑开，转而放到自己肩上。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后遗症的持续时间比上次短得多，两人将要靠近书房时，明寐已经基本恢复神志了。

　　感觉到自己掐着的布料在指尖的力度下隐隐嵌入了皮肉中，明寐不着痕迹地松开手指。

　　她刚想说点什么，前方书房的门打开，林如雪走了出来。

　　被明寐突然发作的后遗症打乱计划，七夜为了援救她，一来一回花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林如雪也已经完成了复原工作，准备回住处去了。

　　从书房出来后，她的状态十分奇怪，按理说她已经算得偿所愿了，现下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垂着头跟在人后面往前走。

　　明寐二人悄悄跟上她，在她告别随侍进了房间后，也从窗户钻进她房里去。

　　七夜一落地就要上前将林如雪打晕带走，谁知她看见二人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眼睛一亮，自己朝着明寐跑过来。

　　没料到她会自己过来，七夜一掌落了空，身旁的明寐被林如雪拉着手，一头雾水。

　　她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的伪装出了什么问题，才让林如雪一见着就性情大变。

　　林如雪不知道明寐心中所想，抓着她的手，迭声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呜呜呜……”

　　还没说几句，她竟然搂上明寐，直接哭了出来，搞得余下两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七夜还好，被她抱着的明寐表情精彩极了。

　　林如雪抱着人哭了一阵，目光一转，看向一旁面沉如水的七夜，带着哭腔催他：“画轴在书房里间那个大柜子最上面的一层，沾了两个墨点的那个就是，你快去拿来。”

　　听她这么说，明寐把她从怀里推开一点，看着她目光一凛：“你什么意思？”

　　像是被明寐的目光吓到，林如雪愣了一下，接着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骂：“呜哇他们……他们呜呜呜……他们为什么要……呜呜为什么要杀我家人……为什么还要呜呜……还要骗我……”

　　明寐慌忙去按她嘴，在她支支吾吾混着哭声的哭诉里，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这事说起来还是明寐引出来的，她刚刚在屋子里发病，吓得看守的人立马去请管事的中年人拿主意。

　　来禀报的正是之前鼓起勇气去看明寐情况的那个老侍卫，听到他说那边出了岔子，中年人本来没在意。

　　可能想到什么其他事情，他眉头一皱，吩咐侍卫代自己看着林如雪后，独自离开了书房。

　　侍卫领了命令一言不发地站到林如雪身侧，林如雪专注画图，书房里安静极了。

　　直到林如雪画完了图，抬头瞥见他挂在身侧的那把佩剑。

　　看到的第一眼，她就猛扑过去，抓紧那把剑翻来覆去看了好久。

　　侍卫让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用力从她手里把剑扯了出来。

　　“这把剑你从哪儿来的！”

　　林如雪情绪激动，问话的声音都拔了好几个度，说话的时候还死死地盯着侍卫手里的剑。

　　侍卫觉得莫名其妙，林如雪的语气说得好像剑是他偷来的一样。

　　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他也略微拔高了声音：“这是我跟着大人围剿反贼，事成之后，大人从反贼头子身上取下来后赏给我的。”

　　正因如此，他最近走哪儿都带着这把剑，向同僚们炫耀上头对自己的看重。

　　他的话音刚落，林如雪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一般连退几步，抖着声音向他确认：“你说什么，反贼是，是什么意思？”

　　以为她是被围剿这种说法吓到，侍卫不屑地乜她一眼，不甚在意地向她炫耀起了自己的丰功伟绩：“靠着谷全城的果洛镇上出了家反贼，我奉命跟随大人前往清缴，便得了这把宝剑。”

　　林如雪看着他把剑举高向自己展示，目眦欲裂，剑上林家特有的水波混砂纹清晰可见——这是林孝义从不离身的佩剑。

　　因着是他年少成名使用的第一把剑，即便材质做工都不是很好，也被他一直留到了现在，或许也因此，才被赏给了面前的一个小小侍卫。

　　——她居然一直都在帮杀了自己全家的凶手，满腔的恨意，竟然全都错付。

　　林如雪边说边哭，哭到后来，打的嗝都比说的话多，还不忘向明寐道歉。

　　明寐被她哭烦了，本来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正想厉声警告她闭嘴，身旁的七夜沉沉开口：“有人来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门口，催促明寐：“你带着她先走，我去拿东西。”

　　画轴的位置已经知道了，自己目前的状态也不算好，明寐并不打算带着林如雪，这里的人暂时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似乎感应到她心中所想，林如雪还拉着她袖子的手力道加重，急切地证明自己的价值：“那儿放的是改过的画，复原的已经被人拿走了，你带我走，我给你复原。”

　　这下没法，明寐只好抓着她领子，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七夜，转身从窗户跃出去。

　　在她离去的同时，七夜提气，直接从大门出去，凭着绝妙的身法直接掠过来人，引得众人注意力全到了他身上。

　　从府里到府外转了一圈，甩开后面追着的人，七夜又潜回空无一人的书房，按照林如雪所说找到了画轴。

　　不知是这府里人乱了阵脚还是这副画已经失了作用，竟然没什么人在意，七夜收起画，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座官邸。

　　他跟随小九的引导，在一个离这儿不远的土坡旁找到明寐，从她手里接过林如雪，朝着最近的城镇去。

　　林如雪还原完画，明寐善心大发，找了人要送她回岳州。

　　她离开之前，依然眼中噙泪看着明寐。

　　害怕林如雪又要缠着自己哭，明寐恶声恶气地恐吓她：“还不走？要我用迷魂术命令你走吗？”

　　眼中的泪意瞬间消失，林如雪白着脸，对之前那些痛苦的深刻印象让她干脆地转身跟着人走了。

　　难得看到明寐这样有苦说不出的样子，以前纪修招惹她，她不带丝毫犹豫就能报复回去，可对于林如雪，她确实不知道如何是好。

　　明寐长舒一口气，骑上马逃也似的离去，没有注意到，七夜唇边短暂出现的弧度。

　　罗刹门正中心的罗刹殿，空旷的大厅里此刻只有三个人。

　　明寐将誊在宣纸上的画呈给高处的门主，在她身侧，站着面无表情的七夜。

　　“禀告门主，属下寻到这幅画时，已有另一方势力也得知了画上的信息，若门主还有其他打算，恐需尽早行动。”

　　将寻物的经历汇报给门主后，明寐最后加了句提醒。

　　然而门主似乎并不紧张，只不慌不忙地浏览画卷，看了半晌，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两个人。

　　将手中的画卷起，门主先给了明寐一个赞许的眼神，这才看向七夜。

　　她略微沉吟，等明寐都跟着不自觉屏住呼吸，才对着他说：“任务完成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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