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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
2022年的秋天一场冷雨刚过,空气里飘着桂花被打湿的甜腥气。何唯的死亡通知书在这天下午正式送达,像一片提前坠落的枯叶,砸得林昭宁的世界轰然作响。
林昭宁攥着从超市买回来的水果,哼着小曲。可钥匙插进锁孔转开的瞬间,玄关没亮灯,只有厨房传来瓷器坠地的轻响。
“妈妈?”她喊了一声,没人应。
推开厨房门的刹那,林昭宁的呼吸骤然停住。何唯歪倒在料理台边,手边的青花瓷碗摔成了几瓣,泡发的木耳散落在瓷砖上,沾着点点暗红。
她冲过去抱住母亲时,只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体温正一点点往下掉。指尖抖得按不准号码,直到电话接通,她才发现自己在哭,语无伦次地报着地址,声音被泪水泡得发黏。
医院的走廊白得晃眼,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刺得人喉咙发紧。林向海背对着她,肩膀绷得像块石头。梅莉紧紧攥着她的手,掌心的汗把两人的手指都濡湿了。
手术室的灯亮得刺眼,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着,滋滋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那盏灯终于灭了。医生摘下口罩走出来,疲惫的脸上带着歉意,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惊天动地的哭喊,林昭宁只觉得腿一软,顺着冰凉的墙壁滑坐在地。她想起上周何唯还笑着说
“等天暖了,咱们去植物园看蝴蝶展”,想起今早出门时母亲站在阳台上,披着那件米白色的羊绒披肩,阳光落在她鬓角新长的碎发上,温柔得像幅画。明明一切都在变好,怎么就成了意外?
葬礼过后,林昭宁抱着那个黑檀木骨灰盒回了家。她把自己锁在何唯的卧室里,坐在墙角,盒子冰凉的触感透过毛衣渗进来。
衣柜里还挂着母亲最喜欢的那条真丝长裙,上面印着大片的蝴蝶兰。梳妆台的玻璃罐里,装着她从小到大捡给母亲的蝴蝶标本,有蓝得发闪的蛱蝶,也有灰扑扑的菜粉蝶。
她翻出何唯积攒了多年的蝴蝶饰品,有发夹、胸针,还有用碎钻拼成的手机挂坠,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别在骨灰盒上。
银色的蝴蝶翅膀碰着黑色的木面,发出细碎的轻响。直到最后一枚蝴蝶形状的纽扣被她按在盒盖中央,那些强撑着的镇定终于土崩瓦解。
“妈妈……”她把脸埋在膝盖上,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出来,像被扎破的气球。
“妈妈你不是最喜欢蝴蝶了吗?”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只蝴蝶在振翅。林昭宁抱着贴满蝴蝶的骨灰盒,感觉母亲好像变成了无数只蝴蝶,正从这小小的盒子里飞出来,顺着窗缝,飞向远方有阳光的地方。
2024年的春天来得迟缓,花园里的月季花憋了半天才敢绽出花苞。家里的日子总算回到了正轨,父亲按时上下班,
梅莉会在周末做一些甜品送来,连客厅的挂钟都走得规律平稳。只是饭桌上再没人笑着提醒“昭昭,慢点吃”,
阳台也再没晾过那件米白色的羊绒披肩。
那道总带着暖意的女声,像被春风吹散的蒲公英,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林昭宁攥着吉他包带走出酒吧时,午夜的风还带着凉意。
驻唱结束的时间比平时晚了半小时,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刚拐上主路,一声沉闷的枪响突然炸响,像在寂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啊——!”身后立刻爆发出尖叫,人群像被惊动的蚁群,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
林昭宁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还没看清是谁握着枪,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
她拼命往前跑,小白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声响,肺像个破风箱般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浸湿了T恤。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穿黑皮衣的男人举着枪追过来,金属枪管在路灯下闪着冷光,她跑得更急了,时不时回头看那道黑影离自己还有多远。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钻进耳朵。
“林昭宁。”
很冷,却带着某种熟悉的尾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她浑身的战栗。
这声音……
她猛地顿住脚步,还没来得及回头,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拽住她的胳膊,将她狠狠拉进旁边的窄巷。
“唔!”她下意识想尖叫,嘴巴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死死捂住。鼻腔里涌入垃圾桶的酸腐气味,混合着淡淡的香水味。
是顾时宴。
“别出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两人紧紧贴着墙根蹲在垃圾桶侧面,巷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警笛声,由远及近,最后在不远处停下。直到刺耳的警笛渐渐平息,顾时宴才松开手,两人都松了口气,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林昭宁低着头,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手背上。顾时宴沉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两张递过来:
“擦擦。”
她愣了一瞬,回想起第一次被宋阳一群人欺负时,陈安也是这样递来卫生纸。
指尖触到纸巾的柔软,才后知后觉地接过来,胡乱抹了把脸,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细若蚊蚋:“谢谢。”
可她心里清楚,刚才那声“林昭宁”,绝不是顾时宴的声音。那声音更冷,带着点她形容不出的熟悉感。
顾时宴先站起身,伸手扶了她一把。林昭宁的腿还在发软,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他顺势稳住她的胳膊。
“能走吗?”他问。
她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巷口,又扫过空无一人的巷内,像是在寻找什么。刚才那声呼唤太真实了,真实到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惊吓,出现了幻听。
巷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克洛伊坐在驾驶座上,正朝他们这边看。
“上车,送你回去。”顾时宴扶着她往巷外走,声音平静下来,听不出情绪。
林昭宁被他半扶半搀地走着,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声“林昭宁”。可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心里泛起一丝失落。
陈安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她大概是幻听了。
2025年的春天,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林昭宁在M国一家设计公司实习结束,她收拾着屋内所有的书,林昭宁把最后一摞书塞进纸箱,胶带“嘶啦”一声扯断,像是为四年大学生活画上了句点。
她蹲下身,把箱子推到衣柜最底层,指尖扫过柜板积着的薄灰时,触到了一个硬纸盒子的边角。
是那个藏在角落的礼盒,蓝色的包装纸已经褪成浅灰,上面印着的小熊图案被岁月磨得发糊。
林昭宁把它抱出来,放在空了大半的书桌上,阳光恰好落在盒盖上,像给往事蒙了层温柔的滤镜。她掀开盒盖的瞬间,一股陈旧的纸味漫出来。
里面躺着的,是关于她高三时的回忆。
最上面是个巴掌大的吉他模型,是陈安送她的毕业礼物。
她捏着模型翻到侧面,果然有个小小的按钮。按下去时,什么动静都没有,彩灯黯淡着,像少年当年没说出口的话。
林昭宁愣了愣,忽然想起家里抽屉里总备着纽扣电池,便踩着拖鞋跑下楼,翻了半天找出两粒,小心翼翼地塞进模型背面的电池仓。
再次按下按钮的瞬间,暖黄的灯光忽然亮了起来,沿着琴弦的纹路明明灭灭,像那年夏夜操场上的萤火虫。
林昭宁的眼眶猛地一热,正要抬手揉眼睛,吉他里突然传出一阵电流的杂音,随即,一个熟悉的少年音撞进耳朵。
“林昭宁,你还没听过我唱歌吧。”
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低的紧张,尾音微微发颤。紧接着,一段跑调却格外认真的旋律淌了出来:
“河边的风,在吹着头发飘动
牵着你的手,一阵莫名的感动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
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是周杰伦的《简单爱》,林昭宁的呼吸顿住了,眼前突然浮现出少年穿着校服的样子。
歌声戛然而止,短暂的沉默后,是少年鼓足勇气的告白,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
“林昭宁,我喜欢你。”
音频在这里断了,只剩下灯光还在明明灭灭。林昭宁捂住嘴,眼泪却从指缝里涌出来,砸在吉他模型的琴身上。
原来那年她接过模型时,慌乱中按了两次按钮。
第一次是亮灯,第二次灯还亮着,她以为是没按住,没等音频响起她又按了关闭。错过了这段告白。
她低头看向盒子里的其他东西
一小束早已干透的栀子花,花瓣缩成了浅褐色,却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的甜香。
一片银杏叶被压得平整,叶脉在光线下像幅精致的网。还有毕业时拍的合照,照片上几个女孩笑的很开心,还有和陈安的合照,少年笑得很开心,她的脸上也挂着甜甜的笑,照片已经有些发黄。
泪水模糊了视线,林昭宁突然好想他们,好想他。
忽然有了个念头,清晰得像春日的阳光。她想回国了。
想回到那个种满银杏的小城,去看看那个在音频里唱跑调情歌的少年,如今长成了怎样的模样。
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那些被她当年的逃避搁浅的话,她想亲自去问个答案。
她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起身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和林向海说了这个决定。他点点头,放任女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
飞机降落在南市机场时,正午的阳光正透过舷窗铺进来,在林昭宁手背上投下一片暖融融的光。
广播里传来温柔的提示音,她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行李箱的拉杆。
顺着人流走出到达口,接待区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的蓝。林昭宁刚站稳,就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循声望去,只见温婉正踮着脚朝她挥手,马尾辫随着动作左右摇摆,旁边的陈康乐也笑着扬起手,个子比高中时蹿高了不少,轮廓更显清俊。
“这里这里!”温婉的声音清亮,穿过嘈杂的人群撞进耳朵里。
林昭宁弯起嘴角,拉着行李箱快步走过去。还没等她站稳,陈康乐已经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箱子,
“一路累了吧?行李看着不轻。”
“还好。”她刚应了一声,就被温婉猛地抱住。女孩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和高中时偷偷用的那款一模一样。
“想死你了!”温婉把脸埋在她肩窝蹭了蹭,力道大得像要把这几年的思念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这次回来,可不准再跑了!真的不走了?”
林昭宁回抱住她,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笑着点头,声音轻快
“不走了,这次真的留下了。”
坐进陈康乐的车里时,温婉几乎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叽叽喳喳地讲起这几年在南市发生的所有。
她语速飞快地说着,从城市街景讲到彼此的生活。
她和陈康乐考上了南大隔壁的理工大学,大二那年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毕业后两人都在南市找到了心仪的工作,租了间带阳台的公寓,有时会一起回泉市看望父母。
阳光透过车窗斜斜照进来,温婉的声音像浸了蜜,甜得让人心里发暖。
林昭宁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两句,目光掠过窗外陌生的街景。
如果当年她没有出国,对这个城市应该也会很熟悉。
温婉说了很多很多,从高中同学的近况讲到公司里的趣事,却自始至终,没提过“陈安”这两个字。
是她冲动了,关于陈安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说走就走说回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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