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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
接下来的三天路程,是对之前所有磨难的一次重复与强化。北境的森林用它永恒的湿冷、泥泞的道路和神出鬼没的潜在威胁,持续地消磨着每个人的体力与耐心。
对于兰斯而言,这三天则像一场严酷的入职培训。他手上的水泡磨破又形成新的,最终变成一层薄薄的茧;腿上的淤青从深紫变为淡黄;对达科他火洞的挖掘也变得熟练。
当第三天的夕阳将树影拉长,前方带路的菲尔停下脚步,指向一处被藤蔓遮掩的山壁裂缝时,兰斯知道,他们到了。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警惕,以及一种终于“走到这里”的踏实感。
穿过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岩壁裂缝,兰斯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喧嚣的风雨声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放大、带着轻微回音的寂静。眼前是一个巨大的、被凿空的山腹空间,穹顶上垂落着发出幽蓝微光的苔藓,取代了火炬,提供着基础照明,也让整个空间染上了一种不真实的氛围。一条地下河在中央潺潺流过,带来湿润的水汽和生机。空气里混合着矿石的土腥气、永不熄灭的柴火烟味、炖煮食物的香气,以及……许多人聚居所产生的、复杂的生活气息。
“像一头钻进了大地的肚子里。”1197小声说,紧紧抓着兰斯的手。
迎接他们的是老铁锤。这位头发花白、左腿微瘸的老兵,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服,眼神像鹰一样扫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在担架上的大皇子身上。
“狗屁倒灶的天气,狗屁倒灶的袭击!”他骂骂咧咧地走上前,动作却异常轻柔地检查着凯尔森的伤势,“……还好,命硬,没让‘黑蓟’那帮杂种得逞。抬到里面干净的矿洞去,灰雀!过来搭把手!”
一位穿着素色亚麻长裙、腰间挂着各种草药袋的女子应声走来。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面容平静,眼神却像林间的小鹿一样机敏而警惕——这就是灰雀。她与兰斯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没有多余的话,便开始熟练地检查绷带和伤处。然后将大皇子带去安置下来。
一行人回到铁橡木营地,立刻被安排了住处。1197幸运地分得了一个独立的小小空间。而兰斯,则与他分开了。
几乎是双脚刚一沾地,1197就像一簇跳动的火焰,融入了营地粗犷而热闹的背景中。他那头蓬松的红发和毫不设防的笑脸,成了这灰暗色调的矿区里最鲜活的色彩。
人们都喜爱这个天真又强大的孩子,他奔跑时,身影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伴随着一串清脆的笑声,在帐篷与矿车间一闪而过。
兰斯目送着他远去,轻轻吐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低声道:“让他自己去玩吧。我……需要彻底清洗一下,然后休息。”
铁橡木营地虽规模庞大,但每一寸空间都被利用到了极致。兰斯被领到的“房间”,是一个由废弃矿道稍加改造而成的小小空间,仅仅用一块厚实得几乎能挡住寒风的粗麻布帘,与外部嘈杂的世界做了个潦草的分割。
他掀开布帘,弯腰走入。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陈年干草和一丝冰冷矿石特有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空间极为逼仄,只容得下一张简陋的床铺——上面铺着还算干燥的草垫和一床看不出原色的陈旧毛皮。床边,一块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大石,便是唯一的“桌子”。石壁上一处人工开凿的凹槽里,一盏小灯正安静地燃烧着,灯盏里是营地里常见的动物油脂,散发出的光晕昏黄而微弱,勉强驱散了这方寸之地的黑暗,却也将每一道石壁上的凿痕阴影拉得老长。
相比之下,营地深处,为大皇子凯尔森准备的“病房”就舒适美观不少:那个由灰雀亲自照料的矿洞,不仅宽敞、干燥,还有良好的通风系统。里面铺着多层厚实柔软的兽皮,石壁上甚至悬挂着一束束用于净化空气、宁神安息的草药,幽幽的清香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居住者地位的特殊。
兰斯收回思绪,将目光落回自己这处“陋室”。无论如何,他终于有机会洗去一身的风尘与疲惫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被抬了进来,里面盛满了微烫的清水。他褪下早已被汗水和尘土浸透的衣物,将自己缓缓沉入水中。
当温热的触感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一寸寸浸润他紧绷的肌肤与酸痛的筋骨时,一声满足的、近乎叹息的呻吟终于忍不住从他喉间逸出。连日奔波的尘埃、以及深埋心底的沉重思虑,仿佛都在这氤氲的热气中被缓缓蒸腾、软化。他闭上眼,感受着那熨帖的温度,像一双温柔的手,正一点点将他几乎僵硬的灵魂,从疲惫的躯壳中剥离出来,轻轻抚平。
洗去了满身的泥泞和疲惫,他坐在自己小房间的床沿,就着油灯的光,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慢慢擦拭着半干的头发,感受着难得的洁净与松弛。
入口处挂着的那块厚实的粗麻布帘被轻轻掀开,发出的细微响动打断了兰斯的思绪。菲尔走了进来,他终于卸去了那身冰冷沉重的盔甲,换上了一套深色的便装,整个人似乎都柔和了几分,却也透出浓浓的疲惫。然而,在跳跃的灯火下,兰斯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的异样——右侧颧骨和额角有大片明显的红肿与磨破皮的伤痕,边缘还泛着血丝,在他俊秀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你的脸……”兰斯的心猛地一揪,立刻站起身,也顾不上擦头发了,几步走到菲尔面前,手指下意识地抬起,想要触碰,又怕弄疼他,悬在半空。
菲尔似乎想避开,但最终还是任由兰斯凑近仔细查看。“没事,盔甲里面衬的软垫磨损了,赶路急,磨破点皮。”他语气平淡,试图轻描淡写。
可兰斯看得分明,那绝不是“磨破点皮”那么简单,连日穿着不透气的沉重盔甲急行军,汗水浸渍,反复摩擦,才会造成这样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心疼得不行,转身借着自己的小行囊遮掩,从空间里翻出具有消炎镇痛效果的药膏。
“别动,”他拉着菲尔在床沿坐下,自己则站在他身前,用手指蘸了冰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涂抹在那片伤痕上。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菲尔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似乎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关怀,任由他动作,紧绷的肩线在兰斯轻柔的指压下渐渐松弛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清苦气息。
当兰斯微凉的指尖带着药膏触碰到他火辣辣的伤处时,他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
涂抹完药膏,兰斯并没有立刻退开。菲尔却伸出手,揽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了他还带着湿气与皂角清香的柔软腹部。
这个依赖性的动作让兰斯微微一怔。
他低下头,只能看到菲尔浓密的黑发顶。一股混合着心疼、酸楚和一丝隐秘喜悦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菲尔的头发,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和委屈:
“看你一路上那么冷硬,发号施令,看都不多看我一眼……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是谁,根本不在乎我呢。”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像羽毛搔过心尖,“现在抱着我干什么?”
菲尔闻言,抬起头。卸下所有伪装和盔甲的他,脸上带着难得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柔软的脆弱。他的目光深邃,紧紧锁住兰斯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歉意,有庆幸,更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视。
“兰斯,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兰斯,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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