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不晓雨

　　深秋的墓园被晨雾笼罩，银杏叶铺就的地毯于脚下沙沙作响。

　　许晓雨抱着一束满天星，手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胸前的工牌，“协和医院副主任医师”，白大褂口袋里，北华大学医学院客座教授的聘书还带着油墨的清香。

　　许星辰的墓碑很简单，黑色大理石上只刻着一行字。

　　「夜空中最亮的星」

　　没有照片，也没有墓志铭，就像他短暂的人生，干净得令人心碎。

　　“十年了。”许晓雨轻声说，缓缓蹲下身，将花束放在墓前，用袖子轻轻擦去墓碑上的露水，露出底下那行小字。

　　“这里长眠着一个用生命爱过的人。”

　　风忽然停了，一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墓碑上，叶脉恰好组成五角星的形状，许晓雨拾起叶子，发现背面写着一行铅笔字：

　　「晓雨，转身」

　　她猛地回头，晨雾中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逆光中只能看清轮廓，高挑的个子，微微懒散的站姿，左手慵懒的插在口袋里，那个她曾在无数个梦境中追逐的身影。

　　“星辰？”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哽咽。

　　人影没有靠近，也没有消失，只是静静地站着，许晓雨向前迈了一步，雾气突然流动起来，将那轮廓打散又重组，最终化作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三十岁的许星辰，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别着北华校徽，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与她同款的银戒指。

　　“我来了。”幻影轻声说，声音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带着我们的约定。”

　　许晓雨知道这不是真实，也许是疲惫产生的幻觉，但她仍然伸出手，指尖穿过冰凉的雾气，触碰到一片虚无。

　　“我当上医生了。”她对着空气说，“还拿到了北华的聘书。”

　　雾气中的身影歪了歪头，恍惚间，许晓雨仿佛看到他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

　　像是三十岁的人该有的样子。

　　“基金会帮助了1372个孩子。”她继续汇报，像过去十年每次扫墓时那样。

　　“小林考上了医学院，专门研究家暴导致的内脏损伤...李老师退休后成了基金会的顾问......”

　　阳光穿透雾气，那个幻影渐渐淡去，许晓雨急忙从包里取出一个铁盒，当年埋在学校的时间胶囊，她打开盒子，取出两样东西。

　　一张泛黄的北华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和一枚崭新的教授聘书。

　　“你看，我们做到了。”

　　她将两份文件并排放在墓前，“你考上了北华，我成了北华教授...虽然顺序反了。”

　　一只蓝蝴蝶落在聘书上，翅膀轻轻开合，许晓雨想起南海老人说的传说，逝者的灵魂会化作蝴蝶回来看望亲人。

　　“许医生？”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晓雨转身，看见苏星辰，那个左手残疾的小患者站在几步之外，病号服外套着件过大的外套，女孩怀里抱着个星空投影仪，正是许晓雨上周送给她的那台。

　　“你怎么来了？”许晓雨连忙擦去眼泪。

　　“护士姐姐说您今天调休...我猜您会在这里。”女孩走近，将投影仪放在墓前。

　　“我想谢谢许星辰叔叔...警报器救了我。”

　　许晓雨这才注意到女孩额角的淤青和手臂上的绷带，三天前的深夜，她接到警报器发来的定位，及时报警救下了被养父殴打的苏星辰。

　　“医生说我的肝脏...”女孩咬了咬嘴唇，左手无意识地摸着腹部。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许晓雨蹲下身平视女孩：“谁告诉你这些的？”

　　“一个穿白衬衫的叔叔...在梦里。”女孩指向墓碑，“他说他是星星的守护者。”

　　许晓雨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她轻轻握住女孩残疾的左手：“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女孩突然改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声音低沉得不像个孩子。

　　“术后的存活率极低，但…晓雨会创造奇迹。”

　　许晓雨猛地僵住，这是她论文里的，而“晓雨会创造奇迹”是答辩时导师的评语，从未对外公开。

　　“那个叔叔还让我带给你这个。”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

　　许晓雨颤抖着展开，是一幅手绘的星图，标注日期是今天，旁边写着：

　　「今晚7点，天台，带苏星辰一起来」

　　“许医生...”女孩扯了扯她的衣角，“我能叫你晓雨阿姨吗？就像...就像家人那样？”

　　阳光穿过银杏叶，在墓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晓雨看着女孩仰起的小脸，那上面有许星辰的倔强，有小林的胆怯，还有她自己年少时的孤独。

　　三种命运在这个秋日交汇，像三条星轨终于找到交点。

　　“当然可以。”她将女孩搂进怀里，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消毒水味，“我们本来就是家人。”

　　黄昏的天台比记忆中更陈旧，铁门上的锁已经生锈，许晓雨用钥匙才打开它。

　　苏星辰跟在她身后，新换的连衣裙口袋里露出警报器的一角。

　　“就是这里。”许晓雨推开门，夕阳将整个天台染成橘红色，“二十年前，我在这里...”

　　她的话戛然而止，天台中央放着一台老式录音机，上面贴着便利贴：「按下播放键」。

　　苏星辰好奇地凑过去，却被许晓雨拦住：

　　“等等。”

　　她从包里取出那个珍藏多年的MP3，许星辰留下的最后录音就是从这里转录的。

　　录音机嘶嘶作响，然后传出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

　　“测试，测试......”

　　许晓雨的血液凝固了，接下来是许星辰的声音，但更成熟，更沉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年龄感。

　　“晓雨，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平行世界是存在的。”录音里的许星辰轻声笑着。

　　“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活下来了...”

　　背景音里传来键盘敲击声，像是有人在电脑前工作，隐约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每周二晚上我会在这里值班，就像十年前我们约定的那样...”

　　许晓雨捂住嘴，录音里的许星辰描述的正是她无数次幻想过的生活，平安长大的许星辰，实现梦想的许星辰。

　　活着的许星辰。

　　“最重要的是，在那边，我们…结婚了。”录音突然变得有些羞涩，“戒指内侧刻着“X&X 5.21”，和你在那边收到的一样...”

　　苏星辰突然拽了拽许晓雨的袖子：“阿姨，你看。”

　　天台上一颗本不该存在的星星正在闪烁，坚定地亮着，仿佛在一眨一眨说什么。

　　“现在抬头看。”录音里的许星辰说，“那颗星星是我。”

　　“我的灵魂一直在陪着你...”录音里的声音带着笑意。

　　“但我知道，这只是我想你的方式。”

　　录音结束，天台又陷入寂静，苏星辰踮脚看，突然惊呼：“阿姨，星星里好像有字。”

　　细看之下，似乎当真闪烁着一行小字。

　　「保护好小雨」。

　　这是林姨留给许星辰的话，是跨越两个世界的嘱托。

　　夜幕完全降临，许晓雨抱着熟睡的苏星辰走出天台，女孩的左手上戴着基金会最新款的警报器，腕带印着小小的星星图案。

　　“许医生。”值班的保安跑过来，“有您的包裹，下午送来的。”

　　纸盒很轻，寄件人栏只画了颗五角星，许晓雨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本精装相册。

　　《星辰不晓雨》

　　第一页是许星辰穿着学士服在北华二校门前的照片，往后翻，是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在实验室记录数据的侧影，甚至...婚礼照片，每张照片里，三十岁的许星辰都笑得那么真实，那么鲜活。

　　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张便签：

　　「在这个世界里，请好好活着，带着我的那份。

　　——永远爱你的星辰」

　　夜风吹起便签，许晓雨没有去追，她只是仰起头，看向满天繁星中最亮的那一颗，轻声哼起那首未完成的歌。

　　怀里的苏星辰动了动，迷迷糊糊地问：“阿姨，你在和星星说话吗？”

　　“嗯。”许晓雨紧了紧抱着女孩的手臂，“他问我，要不要一起看星辰。”

　　月色下的星辰一眨一眨，像是许星辰在说：

　　“晚安，小星星，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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