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损友

　　苏朝在小红书上提前看好了攻略，这个森林公园有一个机位很适合拍日落，太阳会和城堡的塔尖重叠。她不懂帐篷，也帮不上忙，便想去拍。
　　双双和韩羽杨每天坐办公室，忙得没时间锻炼，两小时下来坐在裸露的大石板上，向苏朝摆手：“你自己去吧……”双双补充：“我们在这里准备晚餐的烧烤，你回来就能吃。”
　　宋时肖抬起头，问：“你认得路吗？”
　　苏朝顿了一秒，晃晃手机：“网上有攻略。”

　　*

　　小红书上有摄影爱好者po的详细路线，苏朝拿着手机，对着图片在森林间穿行。光线从树叶间透过，打在地上，形成暖黄色的光斑，空气清澈，苏朝的心情却莫名烦躁，这条路线上还有徒步的人，他们一身专业设备，从步伐较慢的她肩边超过，有些还冲她友善一笑。
　　他们修长利落的背影让苏朝想起宋时肖，平时宋时肖也会这样徒步吗？如果不是带着他们四个，宋时肖大概也会是这样……

　　苏朝虽然体力比韩羽杨他们好，但徒步一下午也累了，可她都没太多休息，一方面是悬日的景观确实吸引人，另一方面……她不想和宋时肖待在一块儿。
　　来之前，她憋着口气，普通朋友谁不会做？她以为她能不着痕迹地和宋时肖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可是，她想错了，有些东西，藏在地底时无人知晓，可一旦冒出头，长势惊人，呼啦啦的，根本克制不住。以前？如何回到以前？

　　没走多久，苏朝收到一条微信，来自赵玥儿：“你的朋友还不错哦。”
　　过了一会儿又收到一条：“你和他真没关系哦？”
　　苏朝抿嘴，知道这句话的目的不在八卦，而是……她和赵玥儿在两性关系上都不属于温顺听话的，都装弹上膛、主动出击，但也都是敞亮人，她知道，如果她回一句，哪怕只是一句“那天大熊见到的‘普通朋友’就是宋时肖”，赵玥儿也会因为避嫌，将宋时肖从可交往异性的名单中直接划去。
　　可是……

　　温度渐渐降下来，苏朝搓了搓手臂，开始觉得有些冷了。
　　她离开时，想到了会冷，本来想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她慢腾腾地收拾相机包，慢腾腾地把棒球帽在脑袋上扣好，慢腾腾地把手机放进随身口袋，慢腾腾地迈步，可是直到她离开营地，宋时肖都没有拦住她，而是和赵玥儿凑在一起研究帐篷，头也没抬。

　　无聊的中学生把戏。

　　赵玥儿还是沪市人，十年八载的都不会离开，还能更合适吗？
　　其实苏朝也知道现在汩汩冒出的许多念头都毫无理性，毫无根据，但是，理性、理性……她此刻最烦理性两个字，十七八岁才有过的拧巴情绪在全身上下流窜。
　　她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发送，然后调成静音，再不看微信。

　　无聊的中学生把戏。

　　终于抵达，不大的平台上还站着两三个人，都架着设备，准备拍摄，此时，天空已经染上了橘皮的颜色，远处是一轮圆润的橙红，正往教堂徐徐落去，苏朝暂时收起心绪，她没带三脚架，像一只灵巧的松鼠，找到一个侧方的空位，拿出相机，等待着落日落在平台上的一秒……

　　“漂亮！”
　　“像烛台一样……”
　　某一刻，身边的人爆发出赞叹，快门声此起彼伏，苏朝也迅速摁下连拍，教堂托着落日，像神圣的烛台。

　　落日的瞬间其实很短，很快，太阳隐匿于地平线之下，橘皮色的天空也渐渐发霉、褪色，变成苍蓝色，有一两个人留下来又拍了几张，但很快就都离开了，平台上只剩下苏朝一个人，她没开镜头，也不走。
　　初秋的天气，白天活动着不觉得，太阳一落山，夜风一吹，手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苏朝抱着相机包，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悬日已经拍过，现在不想回去，是不想见到宋时肖。

　　越想越气，在海岛的时候，她和宋时肖免不了偷偷摸摸的肢体接触，看恐怖片的时候往那具温暖健壮的身体上挤，海钓时宋时肖替她拢起散下来的一绺头发……但当韩羽杨或者双双的视线投过来时，他们后撤，更早更早……那些偏心、维护，深夜的长聊，一点隐秘的心思，没到需要严肃对待的程度，却也绝不清白，都被心照不宣地隐藏，他们一直是共犯，守护着同一个秘密。
　　现在是要干嘛？他要弃暗投明了？
　　那她就去自首，谁也别想好过。

　　*

　　沪市靠东，天黑得早，五点半的时候，天色像七八点一样，两顶帐篷搭好，烧烤架也支了起来，旁边整齐码着烧烤用油和调料。
　　宋时肖直起身，望了一圈营地：“苏朝还没回来。”
　　他一直刻意地不去注意苏朝，但能见度这么低，他刚才看过苏朝去的路线，上山好走，下山不一定，还是得……
　　“我去找她，你们可以先烤着。”宋时肖拿上外套、登山杖和头灯，点开小红书上的攻略，交代了一句便匆匆走了。

　　赵玥儿望着宋时肖离去的背影，勾起一抹兴味十足的笑。
　　她的手机屏幕上是和苏朝的对话框，她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别打他的主意。”

　　宋时肖找到苏朝时，看见的就是她像小猫一样蜷在地上。

　　他其实不知道她有这么多丰富的心理活动，但终归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在闹别扭……以前辩论队的成员都说只有宋时肖能哄住苏朝，但现在，他也难得有一种……拿她没办法的感觉。
　　他大步走过去，把她拉起来，握着的手是意料之中的冰凉，他脱下外套裹住她，却再没放开她的手。
　　宋时肖的手掌宽厚温暖，覆在她的手腕上，另一只手则摩挲着她的肩头，她的手臂裸露在外。

　　“下次记得带外套。”宋时肖认命，低声提醒，他将体温传递给她，他们并没有贴合在一起，但姿势却和拥抱无异，宋时肖外套里面也只有短袖，脱给苏朝后，臂肌便露了线条，很快，苏朝暖和起来，乖巧地应了一声。
　　苏朝本来想躲开，但是盖过来的怀抱好温暖，她听见空气里自己不争气的声音：“……好。”

　　“走吧。”宋时肖放开她，两人往回走。

　　下山的路不好走，又是晚上，看不清脚下，苏朝只有手机有手电筒的功能，但必须一只手拿着，挺不方便，宋时肖带了专业的头灯，他在苏朝面前蹲下身：“我背你吧，这样快点，也安全些。”
　　换作平时，苏朝不会有半点犹豫，但今时她眨了两次眼睛，才走过去

　　天色黑沉，眼前和脚下都灰蒙蒙，看不真切，唯独体感是真实的，苏朝的手臂环着宋时肖的脖子，脸贴得很近，以往大约不会觉得尴尬，可或许是这段时间，两人的心理距离远了些，又或许只是意识到彼此是异性……

　　他们之间的氛围，轻松愉快的、默契的，甚至是剑拔弩张的，此刻这样的静默却是罕见的，有些尴尬，宋时肖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以后能不能不要乱跑？”
　　“下次一定。”
　　“乱跑也可以，记得带上我。”

　　“不管我去哪里，都可以带上你吗？”夜色里，苏朝的表情难以辨认。
　　宋时肖静止了一瞬，问道：“你想去哪儿？”
　　良久，久到宋时肖以为不会再有回应，他听见背上的人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两人都没再说话，人影稀少，整条路上只剩下宋时肖的脚步声，和偶尔衣料的摩擦声，还有两人的呼吸，混合在一起。

　　苏朝在脑海里，回味宋时肖刚刚那一个问句，他们了解彼此，本该有信心从欲言又止中知晓对方所想，但这一次，苏朝却失败了。她趴在他的背上，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是他一贯对她的耐心与温和，没听出排斥，也不敷衍，好像就是最普通的疑问，不动声色。
　　可他问了，这对于苏朝而言，足以让她停下。为什么要问去哪儿呢？苏朝心想。

　　苏朝就这样被背回了营地，韩羽杨见怪不怪：“你们时间算得真准，刚烤上牛肉串，马上就能吃……”他挑眉，“哟，多大年纪了，还要人背啊。”
　　苏朝刚想说话，听见身下的宋时肖说：“你问她，那她肯定回答十八。”
　　韩羽杨和双双都笑了一声，赵玥儿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现在是纯八卦了，苏朝回应了一个鬼脸。
　　我无聊也无聊得正大光明。

　　五人坐下来吃烧烤，在韩羽杨他们看来，苏朝和宋时肖和平日里并无不同，只有两个人知道，偶尔碰撞的目光会移开。
　　韩羽杨是五人中对流星雨最不感兴趣的，他瞅着毫无动静的黑色天空，问：“真的会有流星雨吗？”
　　双双一脸期待：“一定会有的，我以前还没实地看到过呢。”
　　赵玥儿：“我看小红书上说今晚是高峰，应该能看到吧。”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宋时肖索性提前打预防针：“虽然确实有流星雨，但今晚云层比较厚，观测条件不好，也不一定看得到……”

　　“那又有什么关系。”一道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
　　苏朝托着腮，望着一望无垠的夜空：“就算看不见流星雨，一起来露营、烧烤，已经很开心了呀。”
　　“而且，这次看不到，但有了经验，下次不就更有可能看见。”
　　“总会有新的流星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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