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梅折心

　　梅苼不善争辩，况且这一路颠簸，中途还经历轿子损坏一事，因此回话便有些心不在焉的。

　　“嗯，凌姨娘吗，我知晓了。”

　　寥寥几句后，梅苼自认为她们之间没什么好嘘寒问暖的，便与她们礼貌点完头，遂侧身换了个方向，朝着前方的裴都督府门而去。

　　都督府，大门气势磅礴，其上的金色门钉和两侧的石狮子更显威严和肃静。

　　走了几步，她惊觉外头寒凉，便好意与她们说了句，外头风寒不若回府。其后，杨管事给凌姨娘见礼，再与车夫算了银钱，遂忙跟在梅苼身后，给她指路。

　　丫鬟屏兰目瞪口呆：这人怎么如此嚣张，是她家吗，就进！

　　又见梅苼对她们的态度实在敷衍，屏兰愤愤不已，扭头道：“正门可不是......”下一刻，她闭言不语。

　　梅苼听从杨管事的耐心指引，朝着府侧角门而去，她行为间丝毫不见磨蹭，脸上也丝毫没有不满，就这般走进去了。

　　转眼间，梅苼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角门还剩下个婆子候着，正殷勤地朝着她们说道：“外头风大，凌姨娘身弱，可要一同进府？”

　　话是好话，可听话的人心情不好，论是何种好话，都不会有个好脸色。那守门的婆子受了个屏兰的瞪视，遂讪讪一笑，缩着脖子退后一步，安静下来。

　　而这边，凌雨的咳嗽声已停，她望着梅苼的所作所为，柔弱的身躯逐渐挺直，眉间微蹙：“这梅姐姐倒颇为有趣。”

　　屏兰握紧凌雨的手，郁闷道：“什么有趣？我看是无礼！不对，是心机重！连面貌都遮着的人，一看就不是光明磊落的人，也不知爷为何......”

　　凌雨不认同地摇头，恰时，冷风袭来，她急忙将帕子捂住口鼻，拉了下屏兰的衣袖：“你言语不妥，梅姐姐做的也没什么错。”

　　“姨娘，自你听闻这人来府上，就急着赶回来迎她，可她呢？怎的这般气势凌人，一点儿都不将姨娘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恨。”

　　“若是爷在，他定不会任由这人如此欺负姨娘。”

　　闻言，凌雨眉眼舒展，嗔笑道：“爷素来遵礼数，怎会和你这般瞎胡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咳咳......”

　　咳嗽声又渐大，屏兰一脸心疼，忙搀扶着凌雨回府。

　　府门与梅苼的小院，相隔不远，顺着几条游廊而下，过了两个半月洞，梅苼便到了住所的地方。还未推开门，门突然从内打开，惊得梅苼心一跳。

　　门开了，露出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庞，正是上次离府后再也未见的糖芸。

　　“姑娘，你来啦。”糖芸这小圆脸笑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甜，看的其他人不由一乐。杨管事和糖芸打了声招呼，留下梅苼的行李，恭谨离开了这儿。

　　陌生的环境，陡然见到糖芸，梅苼心中复杂难明，似开心，又似不开心。

　　梅苼道：“我无碍，那次......你可有受罚？”

　　糖芸：“打了几板子，早好了，姑娘看，我还胖了好多呢。”话落，她在梅苼身边转了两圈，行动流畅，未见有受伤的痕迹。

　　确实如她所说，身体无恙。至于这胖，梅苼倒是未发觉，这年龄段的丫头怎么吃都不胖，体质是甚好的，而那小圆脸不过是还没长开罢了。

　　两人见面，一边收拾，一边浅唠了几句，到了屋内，梅苼取下帷帽，换了身洁净的衣裳。

　　忽见糖芸愧疚又纠结的在原地打转，眼中含泪：“姑娘，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没跟在你身边，你也不必吃那些苦。”她说的是梅苼落水那次。

　　而后顺着话，糖芸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从前她监看梅苼的事儿。

　　话落，她急着跪下来，想给梅苼赔罪，说是让梅苼随意罚她，她绝对毫无怨气。只是，糖芸的膝盖刚触碰到地上，梅苼就将她拉了起来。

　　拉完后，她默默地甩了甩手。看来，糖芸没有说错，她确实重了些。

　　两人说到最后，竟还是梅苼安慰糖芸去了，梅苼鼻子皱了皱，突觉自己还有操心的命。

　　糖芸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会笑，又一会哭，两人刚见面的陌生感早已冲散，屋内也逐渐热闹起来。

　　她小跑几步，打开庭院中央的那扇木门，朝梅苼笑道：“知晓姑娘要来，我可置办着好些燕京的饭菜呢。”

　　屋内，檀木桌上摆了好些梅苼从前总爱夹的那几道菜，以及一些新奇的糕点。只是有几个玉碟上的菜肴梅苼认不出，她想这些应是吴郡特有的。

　　“姑娘，趁着还热乎，你快尝尝，可是燕京的味儿。”

　　梅苼颔首应下，可她心中仍有疑惑，便问道：“你南下后就是一直待在都督府吗？”糖芸的性子，就不像是这府内正经教导的世家丫鬟。

　　闻言，糖芸双手撑着脸，幽怨地看了梅苼一眼：“姑娘，这么长时间了，你竟然还没问过大爷吗？”

　　这下，她连饭都吃不下了。

　　梅苼不好意思地笑笑，竟被她说出几分心虚。

　　这笑容展露，糖芸竟被看得愣了愣，不自觉地回着：“我不住在都督府，也是今日才回来的......”好些时日不见，姑娘更美了。

　　糖芸乃是韩舟的义妹，与韩舟一同去的燕京，得知裴玦需要一个丫鬟去照顾人，便主动请求，想为裴玦分忧。

　　可谁知，这忧分的格外小，糖芸叹道。

　　这叹气模样倒是给梅苼逗乐了，吃了饭后，梅苼由着糖芸去安排这小院内的一应事务，府上的管事仆从俱知晓糖芸的身份，因此，下人们也没弄出什么幺蛾子。

　　一连几日，梅苼都在屋内，未曾出门。

　　立冬时，整个城内气温骤降，空中也开始下起细碎的小雪，有小丫鬟出门，还在屋外右侧的小水缸内发现其内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北方有暖炕，而南方，只能靠火盆度日。梅苼裹紧新做的厚裘衣，凑近熏笼，自在烤火。这南方的冷，冷到了骨子里，纵使她穿得厚实，也无用。

　　梅苼的一应份例都是仿着府上凌姨娘的日常起居调拨的，用的是优质木炭，火力旺，还伴有微末的清香。

　　无人问起梅苼到底是不是裴玦的妾室，皆默认了。无人问，梅苼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去寻个人，告知她不是裴玦的妾室。

　　就算她说出来，旁人也会道：这怎么可能？

　　“姑娘，听韩舟消息，爷这几日应会回来。”糖芸喝着碗热乎的饮子，说得煞有其事。她是知晓梅苼还未过明路上的妾室之礼，遂还是姑娘姑娘的称呼着。

　　但她心中也早已认同梅苼的姨娘身份了。

　　梅苼小心端起瓷碗，热意蔓延至手中，暖到她的心也渐渐活络了起来。

　　裴玦这段时日，皆在军中，他未传话，梅苼自然不知他在做些什么，不过梅苼暗想，这定然和他数月前回燕京的事儿息息相关。

　　此事必然要紧，如若不然，他怎会在入京那日还遭到刺杀？恐怕是清理门户吧。

　　冬日的玩乐本就少，可梅苼挺会自娱自乐，呆在屋内软榻角落，关紧门窗，和糖芸玩起了行酒飞花令。温酒入喉，冲散了几分冬日寒意。

　　“他们这是在干嘛？”

　　梅苼看向远处，杨管事带着几个仆从，行急匆匆，已经来来回回两三次了。

　　糖芸看向那扇特质的窗户，窗户是由珍贵的纱布所做，密不透风，可又能看出外头景色，颇有匠术巧思。

　　糖芸凑近，回道：“姑娘有所不知，明日是吴郡萧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杨管事是在给萧老夫人备礼呢。”

　　梅苼问道：“萧家？”

　　见此，糖芸好好的与梅苼说了些关于萧家的事儿。

　　萧家曾是吴郡太守，军功无数，后战事纷争，成年男子接连战亡。萧家渐渐凋零，不过好在萧家还有一个萧殷撑了下来，他如今投靠于裴玦，任郡守长史，颇受裴玦赏识。

　　糖芸又道：“这萧长史在吴郡可是好多小娘子的心上人呢。”说到这，还未及笄的少女总是有几分羞涩的。

　　梅苼似有所悟。

　　夜晚，梅苼就着莹莹烛火，看着手中之物，终于展露笑容，思来想去，还是将它缝制在自己的不常系的腰带上，然后压在衣箱的底处。

　　好不容易安心睡了一觉，途中忽觉一阵寒凉侵来，冰得梅苼打了个寒颤，眼皮子猛然睁开。

　　暗色中，裴玦略有歉疚，道：“本不想吵醒你，谁知—”

　　“既然醒了，我走时同你说的话，你可想清楚了？”

　　尚还不清醒的大脑转悠半天，梅苼硬是想不起来，他走时到底说了什么。

　　梅苼唯恐对方发现什么，便使劲眨巴眼睛，打了个哈欠，翻身裹紧厚实被子滚去里边，复闭上眼睛，小声嘟囔道：“噢。”

　　天凉极，裴玦刚从军中归来，身上还未彻底回暖，心怕冻着她，便离她远了些，而招来的丫鬟也悄声取来一床新被子，在床的另一侧铺好。

　　离开那日，他问她，若是以后给她出府的自由，她能否安心的留在吴郡，好好的做他的妾。

　　裴玦平躺在床上，看着裹着像茧一样的人，心道：既然你装傻，他就当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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