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蝶

　　夜雾漫过窗棂，蜡烛昏黄的光晕将姜谕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墙上，静默而具有压迫。

　　他推门而入，带进一身清寒。

　　蝶生正蜷在床榻内侧，闻声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手攥住。

　　他急速垂下眼，手指下意识揪紧身下被褥，指节绷出青白，整个人无声地往阴影里缩了缩，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这样就能隐匿不见。

　　姜谕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那显而易见的恐惧，像细密的冰针，猝不及防扎进他心口，泛起一阵尖锐的酸疼。

　　面上却依旧凝着一层冷霜，目光平淡地扫过那截白得刺眼的脚踝，上面环着冰冷的银链。

　　什么也没说，只继续解着自己的上衣扣结，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心慌的缓慢。

　　他走到床边，阴影完全笼罩下来。

　　蝶生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睫毛颤抖得厉害，却死死闭着眼，不敢看他。

　　姜谕沉默地看了他片刻。

　　那强忍恐惧的模样，让他心头火烧火燎地痛，偏偏痛楚里又缠绕着无法言说的眷恋，几乎要冲破冰冷的表象。

　　他最终只是伸出了手。

　　指尖即将触碰到蝶生脸颊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细小的、无法自控的战栗。

　　他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息，终究没有落下，转而冰冷地扣住了蝶生的下颌，力道不容抗拒，却巧妙地避开了可能留下痕迹的角度。

　　“怕？”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沉痛的光，“你欺骗我、背弃我的时候，怎么不怕？”

　　蝶生咬紧下唇，苍白的皮肤下显出脆弱的经络。

　　姜谕的目光落在他不断轻颤的眼睫上，心底那点爱怜瞬间被更汹涌的怒意和无力感覆盖。

　　他忽然松了手，语气陡转，变得冷硬而平直，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昨晚，是濯英帮你逃跑的吧。”他注意到蝶生呼吸一窒，继续用没有波澜的声线说道：“按照规矩，你是叛徒，她是帮凶，叛徒要被处以鞭刑，扔去蛊虫林喂蛇虫；帮凶则要被吊在月亮河上浸泡十天十夜。”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刺入蝶生耳中。他猛地睁开眼，瞳孔里盛满了巨大的惊恐和哀求。

　　姜谕避开了那目光，下颌线绷得极紧。

　　他俯下身，靠得极近，冰冷的吐息拂过蝶生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绝然的威胁：“你猜，她能撑几天？”

　　蝶生眼中的光一点点碎裂，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所有的挣扎和恐惧都被更大的恐慌压下。

　　他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揪紧被褥的手指，身体不再向后缩避，甚至极其细微地，向他靠近了毫厘。

　　这是一个无声的、绝望的妥协。

　　姜谕看着这一切，心脏像被那银链反复绞紧，痛得几乎麻木。

　　他不再言语，双手捧住蝶生苍白的脸颊，想将他眉间的愁绪吻去。

　　或许是他的体温太凉，蝶生竟忍不住开始发抖。

　　姜谕心疼的叹息，手上的动作更轻了一些。

　　蝶生脖颈上布满暗红的吻痕，被姜谕微凉的气息扫过便觉得发酸，他克制住自己想要躲开的下意识反应，主动搂住姜谕的脖颈。

　　恍惚间，姜谕有种他们回到了旧日的错觉。

　　他不自觉的轻吻他的唇，清冽的气息似乎能将蝶生胸中郁郁的浊气冲散些。

　　烛火掩映下，二人都沉浸在这个温情又暧昧的亲吻中。

　　早已习惯了姜谕的唇舌，蝶生不知不觉的开始回应他，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姜谕已经喘着气解他的扣结了，他伸手想阻拦，布满指痕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按住，强迫他挺起胸膛贴向姜谕。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已经成亲了，你该做的，是配合我。”他含着蝶生被吮吸到肿胀的唇，低声呢喃。

　　昨夜之前，无论他们从前怎样亲密，但始终没有越过那条线。

　　蝶生自然不习惯他过于急切的触碰，何谈配合他？

　　但他不语，原本暧昧的气氛散去，帷帐间好像一下子冷了下来。

　　姜谕眼神暗沉，端详着怀中人受惊后畏缩的双瞳，只觉心头发苦。

　　曾经那个活泼开朗，看向他时眼里永远带着柔情的少年已经远去，谎言剥离后，露出了他难以接受的，无法面对的真实。

　　可早早交付真心的人，怎么甘心放弃已经到手的爱人，放他自由呢？

　　“如果……我早一点告诉你，我想离开，你会放我走吗？”蝶生双眼无神的半睁，问出了自昨夜之后就在嘴边翻涌的问题。

　　可惜，姜谕并没有给他满意的答案，他将蝶生翻了个面，亲吻着蝶生尾椎骨末端展翅欲飞的银色蝴蝶印记“不会，我永远不会放你离开。”

　　“蝶生，”他叫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像钉棺木的重锤，“你从八岁被送进这座竹楼起，就只有一个结局——与我相伴到老。”

　　明明是情深意重的情话，可在蝶生听来，如此刺耳。

　　最后那点微弱的、自欺欺人的幻想，终于彻底碎了。

　　蝶生清晰地听见心里某种东西急速冷却、凝固、然后崩裂成死灰的声音。

　　他不再挣扎，连细微的颤抖都停了。

　　那双总是盛着水光的眼睛，一点点、一点点地熄灭了最后的光，变成两口枯井，映不出丝毫波澜。

　　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

　　“知道了。”

　　没有怨恨，没有哭泣，甚至没有情绪。

　　只是一句确认，确认了这无法撼动的绝望，确认了从此以后，心口那一点残存的温热，彻底死了。

　　姜谕按着他的后颈，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害怕一时心软，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伤心又怎样呢？是蝶生欠他的。

　　欠他这八年来毫无保留的深爱。

　　欠他一颗早早丢在他身上的真心。

　　蝶生必须要用自己的真心来还他，才能平复他被欺骗的痛苦。

　　他用愤恨掩盖着眼中的心碎，用粗暴的动作宣泄心中的不甘，他恨恨的咬住蝶生白皙的肩头，印下一圈青紫的牙印。

　　八年，为什么不爱他呢？姜谕克制着想吻他的冲动，将蝶生整个人都禁锢在怀中。

　　偶尔听到那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呜咽时，他箍在蝶生腰侧的手臂会无法控制地收紧一瞬，想起他满身的青紫痕迹，又不舍的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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