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漫过春深时

　　大雪初落的清晨，世界被裹进一片素白。

　　鹿昭弥踩着积雪往实验楼走时，帆布鞋踩过雪地的“咯吱”声里，混着远处实验室传来的轻响——是时蹇在给绣球丛扫雪。她加快脚步，远远看见302实验室的窗台亮着暖黄的灯，像茫茫雪夜里的一座小灯塔，窗台上的绿萝顶着层薄雪，叶片的轮廓在雪下若隐若现。

　　“慢点！”时蹇的声音穿过雪雾飘过来，带着呵出的白汽。他披着件深蓝色的冲锋衣，帽檐上落着层细雪，手里举着把竹扫帚，正小心翼翼地扫着花坛里的积雪，动作轻得像在拂去标本上的灰尘。

　　鹿昭弥跑到他身边时，睫毛上落了点雪花，凉丝丝的。他伸手帮她拂去，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针织衫传过来，熨帖了一路的寒意。“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她指着花坛里的保温棚——是用竹竿和塑料布搭的，棚顶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边缘压着几块石头，“连防风措施都做好了。”

　　时蹇的扫帚顿了顿，雪沫子在晨光里跳着碎步：“凌晨三点就醒了，查了雪深预报，说今天会到8厘米，超过绣球的耐受值——保温棚的高度1.2米，刚好能让空气流通又防冻。”

　　他的笔记本摊在旁边的木牌上，最新一页画着雪景中的绣球，用红笔标注着“12月7日，大雪，雪深8cm，保温棚内温度5℃，湿度70%——符合越冬标准”。笔记本里夹着片冻干的绣球叶，是秋末最后一片落叶，叶脉被他用金线描过，像幅冰封的蛛网，旁边写着：“冬雪覆盆时，每片落叶都是春天的伏笔——与昭弥共守第一个寒冬，从此风雪再大，有彼此便是暖。”

　　实验楼302实验室的电炉上，炖着热气腾腾的萝卜汤。

　　鹿昭弥把冻红的手凑近炉边取暖时，时蹇正在调试温度控制器，屏幕上的数字稳定在22℃——是他查的“人体最适温度”，说“既能暖手，又不会让画纸受潮”。实验台上摊着今年的“冬之卷”标本册，第一页夹着片雪花状的冰晶，是他用玻璃皿收集的，边缘的棱角被他用显微镜观察过，标注着“六棱形，棱角曲率0.3mm，与昭弥的发梢弧度相似”。

　　“你连雪花的棱角都要测？”她往汤里撒了把葱花，香气混着雪松香漫开来，“冬天的雪哪有这么多讲究。”

　　“但这是和你一起看的第一场雪，”他往她碗里盛了勺汤，萝卜的清甜在舌尖化开，“每片雪花的形状，都该被好好记住。”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的绒布袋，“给你的‘暖手宝’，充电3小时能用8小时，温度45℃，不会烫到你握笔的手指。”

　　绒布袋上绣着株小小的绣球，针脚歪歪扭扭的，是他跟着许梓艺学了三个晚上的成果。鹿昭弥摸着绒布的纹理，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送的围巾，也是这样藏着笨拙的用心——理科生的温柔，从不是华丽的辞藻，是把“怕你冷”翻译成精确到摄氏度的呵护。

　　靳云磊抱着堆实验报告闯进来时，带进一股寒气：“时蹇，你的‘绣球越冬模型’被校刊选上了！编辑说‘这是最有温度的科研报告’——里面居然夹着昭弥画的雪绣球速写，比数据还打动人。”

　　时蹇的耳尖红了红，接过报告往她手里塞：“你看，这里的配图用了你画的雪，编辑说‘比照片更有雪的灵魂’。”

　　报告的配图里，雪覆盖的绣球棚下，藏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举着扫帚，一个握着画笔，雪地上的脚印交叠，像串没说出口的诗。鹿昭弥忽然觉得，那些冰冷的实验数据，都在他的笔下活了过来，因为里面藏着两个人的体温。

　　圣诞前夕的美术楼，飘着松针与颜料混合的香气。

　　鹿昭弥在画《雪夜绣球》，画布上的保温棚顶着厚厚的雪，棚角透出点暖黄的光，是她想象中时蹇深夜扫雪的样子。时蹇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笔记本摊在膝盖上，除了记录绣球的越冬数据，还画了她握笔的手指，指腹的薄茧被他用炭笔轻轻晕染，像蒙了层雪雾。

　　“你看，”她指着画布角落，“这里的雪光，和你实验室的灯光多像。”

　　时蹇的笔尖在画纸上顿了顿，忽然往雪光里添了颗小小的星：“像去年天文台的那颗流星，也像我们戒指上的行星——冬天的雪会化，但光不会灭。”

　　温棠抱着圣诞装饰走进来时，雪花正落在画室的玻璃窗上，凝成美丽的冰花：“靳云磊说你们的‘冬之卷’成了系里的‘爱情范本’，学弟学妹都在学‘如何用标本记录恋爱’——连林深教授的后人都来看了，说‘像看到了爷爷奶奶的影子’。”

　　鹿昭弥的指尖抚过画布上的星，忽然想起林深教授的手绘里，苏棠写的“先生说此花可耐-10℃低温”，原来七十年前的温柔，和七十年后的他们，用的是同一种语言——把彼此的存在，藏进每片落叶、每一场雪、每一个平凡的晨昏。

　　时蹇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个木盒，里面是副针织手套，指尖处缝着导电布：“查了触屏手套的制作方法，这样你画画时接电话，就不用脱手套冻手了。”

　　鹿昭弥戴上手套时，指尖的导电布刚好贴合她的指腹，是他量了十几次她的指围才定的尺寸。她忽然明白，他的“严谨”从不是束缚，是想让她在每个细节里都活得自在——连冬天接电话的瞬间，都被他妥帖地护在掌心。

　　跨年夜的实验室，挂着盏小小的绣球形状灯笼。

　　鹿昭弥和时蹇围坐在电炉旁，翻着今年的四本标本册：春之萌、夏之茂、秋之实、冬之藏，每一页都夹着时光的碎片——发芽的种子、绽放的花瓣、泛黄的落叶、覆雪的枝条，旁边写着的日期和数据，像串被精心收藏的珍珠。

　　“你看这页，”时蹇指着春之萌里的第一粒种子，“当时你说‘不知道能不能发芽’，现在它已经在雪下等着春天了。”

　　鹿昭弥的指尖抚过那粒种子的标本，忽然想起栽下它时的忐忑，像极了最初靠近彼此的心情——怕出错，怕辜负，却在小心翼翼的等待里，长出了最坚韧的根。

　　靳云磊和许梓艺拎着火锅闯进来时，灯笼的光在雪夜里晃成团暖黄：“时蹇说要‘跨年夜守岁护绣球’，我们来凑个热闹——许梓艺还带了新年礼物。”

　　许梓艺往鹿昭弥手里塞了本相册，封面是片冻干的绣球花瓣，里面贴满了他们的合照：春播时的并肩、夏绽时的微笑、秋采时的牵手、冬雪时的依偎，最后一页留着空白，旁边写着“2025年待续——故事很长，我们慢慢写”。

　　火锅沸腾时，时蹇忽然举杯，对着窗外的雪夜轻声说：“敬绣球，敬时光，敬我们——冬天从不是结束，是让根扎得更深的约定。”

　　小寒那天的雪，下得格外大。

　　鹿昭弥蹲在花坛边检查保温棚时，时蹇举着相机拍雪压枝条的弧度。积雪在棚顶堆成温柔的曲线，像盖了床厚厚的棉被，棚角的透气孔里，隐约能看见绣球的枝条，在雪下保持着向上的姿态。

　　“你看，”她指着从棚缝钻出来的嫩芽，绿得像块翡翠，“它在等春天呢，和我们一样。”

　　时蹇的镜头对着嫩芽拍了张特写：“因为知道有人在等它，所以再冷也能坚持——就像我们，知道彼此在，所以岁月再长也不怕。”

　　温棠带着新制的“无尽夏”书签走来时，雪光刚好落在书签上——是用今年的绣球枝条压制的，木质的纹理里藏着圈年轮，像枚时光的印章。“这是林深教授的孙女托我转交的，”她把书签递给鹿昭弥，“说‘看到你们，就像看到了爷爷奶奶守着绣球过冬的样子——爱不是轰轰烈烈，是雪落时记得给对方扫条路’。”

　　鹿昭弥的指尖抚过木质书签，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有了重量。时蹇的笔记本在雪地里轻轻晃，最后一页画着两个雪人，并肩站在绣球棚旁，雪人手里的牌子写着“等春归”，旁边用红笔圈出个日期：“3月20日，春分，与昭弥共拆保温棚——倒计时72天，约定不变。”

　　深夜的实验室，雪光透过高窗落在标本册上。

　　鹿昭弥把最后一片雪冰晶夹进“冬之卷”时，时蹇正在写越冬总结：“12月至2月，雪天17场，最高雪深12cm，保温棚内温度稳定在5-8℃，绣球枝条存活率100%——结论：用心守护，寒冬亦是生长的养分。”

　　他的钢笔顿在“养分”两个字上，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电炉的余光在两人的手背上投下块暖黄的光斑，像枚小小的印章，盖在他们交叠的指节上。

　　“明年，”他的声音被雪夜滤得格外轻，“我们在保温棚旁种棵腊梅吧，冬天开花时，雪香混着梅香，会很好闻。”

　　鹿昭弥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划了划，像在写一封给春天的信：“还要在梅树下放两个石凳，能坐着看雪，看绣球，看彼此慢慢变老。”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世界裹进片温柔的寂静。鹿昭弥翻开速写本，在新的一页上画了座小小的保温棚，棚下藏着两个依偎的身影，雪地上的脚印连成串，通向远处的春天，脚印旁写着：“2025年1月6日，小寒，与你共守雪夜——冬雪会融，约定不朽。”

　　画的角落，她写下：

　　“雪覆盆时的等待，不是沉寂，是藏在冰层下的生长；我们的约定，不是誓言，是每个寒冬里，为彼此扫雪的温度，是知道春天会来，而你会在。”

　　灯笼的光落在纸上，把字迹照得暖暖的，像炉边烤热的年糕。鹿昭弥摸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最好的爱情从不是花期的绚烂，是冬雪覆盆时的坚守——像这株绣球，像林深与苏棠，像他们自己，在风雪里把根扎得更深，只为等一场共同的春归，把冬天的约定，长成春天的新芽。

　　（第二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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