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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手上转着比数年前更加锋利的铁器,耳边是克制的闷哼时不时从底下传来。
残月躲到了云雾身后,铁面翻身而下,透过窗户往里瞧,里面是傅知鳞咬着布,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坠落。
她浑身发颤,双拳却握得紧,双眼更是透出了一层血红,她在忍耐,忍耐蛊虫啃噬血肉的疼痛。
双生蛊易解,难解的,是她身上的刺字。
在抵达山谷之前,傅知鳞不知道双生蛊解得如此轻易,吞下解药后,她甚至没有任何反应,那位老者便告诉她,蛊虫已死,但她不满意,她要把身上的“祯”字也去了。
黑色小虫在肌肤下游走,这小虫是圆的,它在吃她的血肉,吃她的刻字,吃“祯”字。
青色的墨被小虫一点一点啃噬,原本的位置肌肤垮了下去,留下一个个浅浅凹痕,看着就像是被烙铁烧过。
汗水从绷紧的身体上不断汇聚,不断滑落,在草席上洇出深渍,发红的眼底是不可弯曲的坚定。
铁面盯着她的眼,心底微微震颤。
坐在脚踏上背靠着床,月影倾斜在床边,没有亮光。
屋内没有点灯,虞祯手上攥着以往傅知鳞最长穿的红色轻纱,人生二十几载,他头一次觉得落寞。
今夜蛊毒没有发作。
他还活着,只有另一只蛊死亡,他才不会毒发。
呆愣愣盯着轻晃的树影,他的心宛若被万箭穿过,可他不痛,他的心不痛,他只是有些累,累得无法呼吸。
“你就这样认了吗......你难道听不出来,听不出来我在对你表明心意吗......”
紧紧揉着红纱,虞祯的喉咙也仿佛被紧紧扼住。
他起身,可手臂发软,他坠了两回在堪堪稳住身形。
屋内无人,就算是一个眼神,一个简单的“嗯”都没有,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对着红纱喃喃自语。
“你傅知鳞是这么轻易认命的吗?你若恨我,你大可以蛰伏在我身边,趁我不备杀了我,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为什么......”
体内似乎有虫在沿着血液爬上心脏,这虫似乎在老去,它爬得很慢,对心脏啃食得也很慢。
心痛之感是黏黏糊糊的,虞祯撑在桌上捂着心口,他用力锤砸,用力发泄,震得桌子苦不堪言。
“王爷......”
是松儿,她听见动静马不停蹄跑来,此时满面担忧。
松儿是傅知鳞入府后,他安排伺候她的丫鬟,说是伺候可他心里清楚,他不在的时候,松儿会用私刑。
偶尔多几道红印他已是司空见惯,因为他不在意。
瞥开眼,他现在不想看见松儿。
努力直起腰,他哑着嗓子道:“退下,没本王的令,不必前来侍奉。”
松儿显然有些失落,可也不得不听:“是......”
“等等!”
虞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又叫住了松儿:“王妃入府后是你在伺候,把王妃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全部汇给本王听。”
半身衣袖束起,傅知鳞露着半边身子,从太阳刚升起时便开始挥刀,对着一口巨石挥刀,挥得汗如雨下,手臂发抖。
刀刃落在地面,即便是隔着一条河,铁面也能看清她脸上和身上汇聚的汗水。
纱布还未拆,她肩上的箭上还未好全,此时被汗一浸,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抱起双臂,铁面紧皱着眉,不知该如何评价她这份干劲。
“哼,死孩子,走的时候一声不吭,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声不吭,你当我麻翁是什么?”
编着麻花辫的小老头默默出现在铁面身后,一边吐着壳一边幽声抱怨。
铁面无声叹了口气:“阿祖,我本来就是要走的,只不过您总舍不得我离开,我只能......”
“只能偷偷摸摸是吧!”
麻翁用力拧着铁面的手臂,胡子眉毛一拧,高声:“不是说要出去寻仇吗,仇呢!是不是干不掉别人就又回来了,啊!”
铁面低声恳求:“阿祖你小声点......”
麻翁冷哼一声,眼神朝河对面一扬:“是不是那个?他们中原人不是说,趁人病要人命?你怎么不杀她,还带她回来?”
铁面烦了一声:“我不,我要正大光明杀她。”
刀刃又一次点在地面。
傅知鳞显然精疲力尽,她弯腰,双手撑着膝盖背部不断起伏,可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刀尖,似乎那里就是她的终点。
铁面咳了一声,想出声嘲讽她两句让她歇一歇,但傅知鳞脚踢刀尖,刀背横在后背,她又开始砍那块巨石。
巨石上已经有了数道白痕,她挥舞长刀,对巨石挥出无数遍相同的招式身形,她好像是把巨石当成了敌人。
铁面的话憋在喉间,说不出口。
她在让自己变强。
“赫......”
“嘘——叫我铁面,我不要被那个人听见我的名字。”
铁面打断马翁,丢下一句转身匆匆离去。
就像逃离。
可是夜间,傅知鳞一个闪身拦住了路。
“做什么?”
她面色很红,大约是练习了一日后的结果。
“有没有知靖的消息?”
面具之下的眉微微收紧,铁面借着面具遮掩,平静讽刺:“带你来南疆已经费了我这么多功夫了,你当我有多手眼通天?能替你打听来虞祯的动向就不错了,你妹妹如何,我怎么知道。”
“是吗......”
垂下眼,推开她的手,铁面又匆匆离去。
这次,是真的逃离。
“这样吧,你替我救出我阿姐,我把我的命赔给你呀......”
“你的命,我不稀罕......”
“这样啊......蒙不到你呢......反正我总要死的,到时候你带我阿姐逃得远远的,我就在虞祯那自尽了,省得我阿姐以后再因为我而受制于人......”
铁面被傅知靖的轻松赴死所震惊,当时的他虽震惊却不在意,他只想正大光明取傅知鳞的性命。
可现在,他忽然不确定,要不要将傅知靖的死告诉傅知鳞。
西玄,皇宫
白日里明黄而有威严,夜间少了光,这会皇宫大殿上阴森森的,头顶盘龙开口朝下,有一种这龙要显形吃人的错觉。
但大殿上要吃人的不是龙。
傅知靖叩首,声音不卑不亢:“请陛下赐我黄金万两,黑弓五百,以作臣女嫁妆。”
龙椅上,身着暗黄华饰的年轻人坐姿挺拔,垂眼凝视。
西玄的皇帝,赵觅。
赵觅并未答应,只沉声道:“朕还以为知靖天真单纯,没想到,你竟故作憨态蛰伏于朕身边,心思深沉,狡诈至极。”
虽如此言,但赵觅语气间并无狠戾斥责,傅知靖了然,他已动摇。
“胜,东兴乱,败,损失的不过是臣女一人,陛下天资英睿,这笔买卖,对陛下只有利而无弊,望陛下应允!”
“朕怜你才赐你做泰河郡主,损失你又如何?你一个难道还抵得上朕的五百黑弓?”
傅知靖深深呼出一口气,挺身直面赵觅,道:“黑弓有弓与弦,少了弦,黑弓便不是黑弓,且器物终究是器物,只有在对的人手里,才是神兵利器。”
一刻后,太监上前,端来琉璃碗,碗内放置着一粒药丸。
“卿的心思,朕明白,朕可额外开恩,赐下御药。若卿爱惜自己,卿还有三至五年。”
傅知靖不管那药是什么,只抬手取过,服下,叩首谢恩。
“臣女谢陛下隆恩!”
轰——
初夏第一道惊雷。
雷声如战前鼓,傅知靖猛然惊醒,双目紧紧瞪着床顶。
胸腔中的心跳也如战前鼓,猛烈,震得她呼吸发颤,可她并未听过战前鼓声,也不知道这鼓是怎么敲得。
这会是深夜,这里是林中郡。
她猜绿寅就守在门外,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能惊动任何人。
悄声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轻轻走向妆奁,她找到了剪刀。
屋外闪过一道白光,穿着单薄白衣的人坐在梳妆镜前,镜子里是一把抵在脖子上的剪刀,剪刀尖端已经抵出了红印。
只要她用力刺进去,她这条命便死得其所,她的阿姐就再也不会收到牵制,她可以彻底自由,去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是报仇还是快活,再不用顾忌旁人。
只要她刺下去。
手指用力,是用力刺下还是用力抵抗?
她没能刺下去。
屋外又一道白光,不消片刻,大雨接踵而至。
门开,月光照出了一把掉落在地的剪刀。
绿寅本来在屋顶,可大雨说下就下,他不得不落到走廊,在屋檐下避雨,不知是什么默契,他刚落下,傅知靖便开了门。
回头,黑暗中视线陡然交汇,他突然慌了神。
“侧夫人......属下只是、属下只是......”
一句话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他挠挠头侧身要走:“属下不应该在这......”
“等等。”
傅知靖转身回屋,绿寅仿佛被定在原地,眼神虚虚瞟着四周,没一会,一块布巾被盖在头顶。
“绿寅哥哥,你太高了,我碰不到,你快擦擦吧。”
侧夫人的声音听起来还是虚弱,才大病初愈这会又站在风里,还是为了给他擦雨,他心底忽然生了内疚。
“侧夫人,是属下打扰您了,您回去......吧......”
身体忽然一僵,腰上被轻轻一抱。
他低头,傅知靖抱着他的腰,肩膀细细抽动。
“绿寅哥哥,阿姐是不是讨厌我了?为什么这么久了,阿姐都不来看我?”
“侧、侧夫人......”
傅知靖身子前倾,几乎是把力都靠在了绿寅身上,她抽泣着,让眼泪就这么滴在绿寅身上。
“不是的,夫人她、夫人与王爷有大事要谋,实在是不得空......”
“是吗......”
她抽泣着仰头,看着绿寅不说话,只柔弱无声地哭着,哭着哭着,她又轻轻抚起了他的后背。
片刻后,绿寅推开了她,慌乱逃跑。
默默盯着他的后背,傅知靖抬手擦泪。
想触摸又顾忌身份和职责而不敢,她知道,绿寅心里对她有意。
轻轻勾起唇角,她踮着脚回屋,思考着接下来生个什么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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