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

作者:沐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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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密道尽头的微光里突然窜出三道黑影,铁靴碾过碎砾的声响惊得发芽的油菜籽簌簌发抖。萧砚之反手将谢清辞往石壁后一推,短刀出鞘时带起的风,正好卷走对方鬓角沾着的蓝草粉。
      “是狼旗的斥候。”谢清辞的铜剪不知何时又回到手里,剪尖在岩壁上划出细痕,“看靴底的冰碴,刚从鹰嘴崖下来。”
      话音未落,最前的斥候已举刀劈来。萧砚之侧身避过,刀风擦着鼻尖扫过,带起的寒气让后背伤口骤然收紧。他借着旋身的力道撞向对方肋骨,这是谢清辞教的巧劲——就像染布时借水流的力让颜色匀透,杀人也不必硬碰硬。
      斥候闷哼着弯腰的瞬间,谢清辞的铜剪已钉进他握刀的手背。染坊的靛蓝染液混着血从伤口漫出来,顺着指缝滴在发芽的油菜籽上,竟让那些嫩芽抖得更欢。
      “还有两个!”萧砚之的短刀卡在第二人咽喉时,余光瞥见第三人正拽弓搭箭。他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撞歪对方的肩,箭矢擦着谢清辞耳畔钉进石壁,箭羽震颤的频率,像极了染坊晾布时被风吹动的竹架。
      谢清辞趁机矮身,铜剪贴着地面滑出,精准绞住最后斥候的脚踝旧伤。那处疤痕狰狞外翻,分明是去年暗河底被水藻啃咬的痕迹。斥候惨叫着倒地的瞬间,萧砚之的短刀已从他心口抽出,血珠溅在谢清辞染蓝的衣襟上,像滴进靛缸的朱砂,洇出妖冶的紫。
      “他们箭囊是空的。”谢清辞拔下石壁上的箭,箭杆刻着的狼头纹已被血浸透,“是来报信的,主力离此不远。”他突然拽住萧砚之往光亮处冲,手腕上的布条被拽得笔直,两人交握的手心里,那粒沾血的油菜籽正顺着指缝往下滚。
      出口外是片乱石滩,晨露在砾石上凝成白霜。萧砚之刚站稳就听见铁甲铿锵,十余名狼旗兵正从滩涂那头包抄过来,为首者举着的狼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旗面缺了角——正是前夜被谢清辞铜剪挑落的那片布料。
      “抓活的!”领头的校尉嘶吼着挥刀,刀刃上的寒光让谢清辞耳后伤口骤然刺痛。他突然将铜剪抛给萧砚之,自己转身拽过滩涂边的枯藤,那藤条粗如手臂,是染坊煮靛蓝时惯用的柴火料。
      萧砚之接住铜剪的瞬间,谢清辞已将藤条抡得呼呼作响。枯藤抽在铁甲上的闷响里,他看见对方护心镜的裂痕——那是去年箭楼火里,被自己的长矛戳出的旧伤。藤条突然转向,缠住校尉握刀的手腕,谢清辞借力往后一拽,竟生生将人掀翻在乱石堆里,动作利落得像在染坊绞干布匹。
      校尉的惨叫声里,萧砚之的铜剪已旋过三名兵卒的咽喉。剪尖挑落的血珠坠在白霜上,融出点点猩红,像极了染坏的红绸扔在雪地里。他突然感觉后背伤口裂开,血顺着衣襟往下淌,滴在滩涂的卵石上,竟让那些石头透出和谢清辞染液相似的暗蓝。
      “阿砚!”谢清辞的藤条突然绷断,最末的兵卒趁机举矛刺来。萧砚之扑过去挡在他身前时,矛尖已擦着肋骨划开皮肉,血珠溅在谢清辞染蓝的手背,烫得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如染坊未浸色的生丝。
      铜剪旋即穿透那兵的咽喉。谢清辞拽着萧砚之往礁石后躲,滩涂的咸腥混着血腥漫进鼻腔,两人都想起去年暗河底的水味——也是这样又咸又涩,却总能在绝望里咂出点活下去的甜。
      最后两名兵卒正往礁石后探头,谢清辞突然将怀里的草木灰撒过去。萧砚之趁机撞断左侧那人的颈骨,余光瞥见右侧兵卒正举刀砍向谢清辞后颈,那道旧疤在晨光里泛着青白,像条等着被再次撕裂的蛇。
      “小心!”他扑过去时,刀已落在肩头。铁刃切开皮肉的声响里,萧砚之反手将铜剪刺进对方心口,感觉剪尖穿透的力道,像极了谢清辞往染缸里插竹竿的弧度。
      滩涂突然静了。萧砚之靠在礁石上喘气,看见谢清辞正用断藤捆扎他肩头的伤口,藤条上的毛刺扎进皮肉,疼得他龇牙咧嘴,却笑出声来——这手法和去年在染坊给摔破膝盖的阿竹包扎时,一模一样。
      “笑什么?”谢清辞的指尖在他伤口边缘发抖,染蓝的指腹沾着血,像在布料上晕染新的纹样。
      “笑你学不会用金疮药。”萧砚之拽过他的手,往自己伤口按了按,“还是这野法子管用,跟你的染液一样,犟得很。”
      礁石的阴影里忽然滚来块碎石,带着铁锈味的风掠过耳畔时,萧砚之的短刀已从石缝里抄了出来。谢清辞捏着铜剪的指节泛白,两人对视的瞬间,都听见了铁甲链环拖地的声响——比先前的校尉更沉,是狼旗的千夫长亲至。
      “躲进红树林。”谢清辞突然拽着他往滩涂深处蹚,海水漫过小腿的冰寒里,萧砚之看见对方靛蓝色衣摆下的血痕正顺着水流散开,像匹被揉皱的染布在水里漾开纹路。红树的气根垂在头顶,密密麻麻如染坊的晾布架,沾着晨露的叶片扫过脸颊,带着股清苦的腥气。
      千夫长的怒吼在身后炸开时,谢清辞突然转身将铜剪掷了出去。剪尖擦着萧砚之的耳畔飞过,正钉在最前那名兵卒的咽喉,力道之狠竟让对方的脖颈向后折成诡异的弧度——像染坊里被竹竿挑断的废布。
      “他们带了弩机!”萧砚之拽着他扑向块巨礁,弩箭穿透气根的锐响里,他看见箭杆上缠着的黑布,是北境特有的浸油麻布,沾火即燃。谢清辞突然扯下腰间的种子袋,将油菜籽往身后撒去,那些发了芽的种子落在泥地里,竟让追赶的兵卒脚下一滑,铁甲陷进软泥的闷响里,混着骂娘声格外刺耳。
      巨礁后突然转出两名持盾兵,铁盾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树上的水鸟。谢清辞拽过条粗壮的气根,借力荡到两人身后,手肘狠狠撞在持盾兵的后颈——这是他染布时拧干重料的手法,力道全聚在腕间,此刻竟生生将对方的颈骨撞得错位。
      萧砚之的短刀刺穿另名兵卒的肋下时,感觉刀刃被骨头卡住。千夫长的长柄刀已劈面而来,他偏头避过的瞬间,刀风扫过肩头,将刚包扎好的伤口重新撕开,血珠溅在红树的气根上,让那些灰白色的根系透出点胭脂色,像极了谢清辞染坏的绯色绫罗。
      “阿砚!”谢清辞突然扑过来,用后背硬生生扛住千夫长的第二刀。铁刃切开皮肉的声响里,萧砚之看见他染蓝的衣襟被血浸透,竟透出种紫黑的色泽,是苏木与靛蓝相混的颜色,去年在染坊调试了三个月才配成的“祭旗紫”。
      短刀终于从骨缝里挣脱,萧砚之反手将刀送进千夫长的小腹。对方闷哼着弯腰的瞬间,谢清辞已拽住他的发髻,将头狠狠按向巨礁,额骨碎裂的脆响里,千夫长的血溅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烫得萧砚之猛地收紧手指,将对方染蓝的指尖攥得发白。
      剩余的兵卒突然将红树林团团围住,弩箭在气根间织成密网。谢清辞突然拽着他往树顶爬,红树的枝干粗糙如染坊的木缸壁,蹭得掌心血肉模糊。爬到树桠处时,萧砚之低头看见树下的兵卒正往气根上缠浸油麻布,火星在风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染坊灶膛里的火籽。
      “用火攻?”谢清辞突然笑出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染坊的石灰粉。他将石灰粉往风里撒去,晨露混着粉末扑向兵卒的眼,惨叫声里,萧砚之的短刀已从树桠上掷下,正中最靠近火把的那名兵卒咽喉。
      火折子落地的瞬间,浸油麻布果然燃起烈焰。谢清辞拽着他从树顶跃下,落在燃烧的火圈外,灼热的气浪燎得鬓发卷曲。萧砚之看见他后背的伤口正往外渗血,染液与血在衣料上凝成硬痂,像块没染匀的布料结了层浆,却在火光里泛着奇异的光泽。
      逃出火圈时,身后的红树林已燃成片火海。千夫长的残部仍在追赶,萧砚之突然拽着谢清辞拐进片礁石群,那些嶙峋的怪石如染坊的石臼,缝隙里积着腥臭的海水。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过,谢清辞侧身让他先走的瞬间,萧砚之看见他耳后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锁骨处的旧疤上,像给那道狰狞的印记缀了串血珠。
      “别停。”谢清辞推了他一把,自己却被追来的兵卒拽住了衣摆。铜剪不知何时已捡回手里,他反手将剪尖刺进对方的手腕,动作快得像在裁剪绷紧的锦缎,却在抽剪时被另一名兵卒的长矛刺穿了小腿,铁矛穿透皮肉的闷响里,萧砚之听见他倒抽冷气的声音。
      回身扑过去的瞬间,萧砚之感觉肩胛骨的旧伤彻底爆开。他死死抱住那名兵卒的腰,将人往礁石上撞去,颅骨碎裂的声响里,谢清辞的铜剪已旋过第三名追兵的咽喉。两人背靠背靠在礁石上喘气,海水从石缝里漫上来,将小腿的伤口泡得发疼,却奇异地压下了几分灼痛感。
      “还能走吗?”萧砚之的指尖探进他小腿的伤口,摸到矛尖留下的豁口。谢清辞突然抓住他的手,将那粒沾着两人血的油菜籽塞进他掌心:“往鹰嘴崖方向有片盐沼,能困住铁甲兵。”他说话时,血沫从唇角溢出来,混着染液的蓝渍,像极了染坊里打翻的调色盘。
      盐沼的白霜在阳光下晃眼,像铺了层未染色的生丝。追来的兵卒果然陷在沼里,铁甲下沉的咕哝声里,千夫长的残部只剩五人。谢清辞突然吹了声口哨,红树林方向竟传来孩子们的呼喊,阿竹举着面靛蓝旗在远处晃动,旗面在风里展开的弧度,像极了谢清辞染布时扬起的料子。
      “是声东击西。”萧砚之突然明白过来,谢清辞早就让孩子们绕去了侧翼。最后五名兵卒分神的瞬间,他的短刀已刺穿两人的咽喉,谢清辞的铜剪则绞住了第三人的脚踝,将人硬生生拽进盐沼,惨叫声在空旷的滩涂里格外瘆人。
      剩下的两名兵卒突然跪地求饶,其中一人的护膝上印着个模糊的“谢”字——是当年从染坊被强征的学徒,左手食指缺了截,是染布时被铜剪误伤的旧痕。谢清辞的剪尖停在他咽喉前,指腹摩挲着剪柄上的刻痕,那是他亲手刻的染坊记号。
      “滚。”谢清辞的声音很轻,铜剪却突然转向,刺穿了另名兵卒的心脏,“告诉狼旗,染坊的账,我会亲自去鹰嘴崖算。”那名学徒连滚带爬地跑了,铁甲陷在盐沼里的声响越来越远,萧砚之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突然发现盐沼的白霜上,印着串带血的脚印,像幅被踩脏的白描。
      千夫长的尸体在红树林的火海里发出爆裂声,谢清辞靠在礁石上,小腿的血正往盐沼里渗,将那片白霜染出点点暗红。萧砚之撕下衣襟给他包扎,指尖触到对方小腿骨的凸起,才惊觉那处骨头竟有些变形——是去年箭楼火里被重物砸的旧伤。
      “疼吗?”他的声音发颤,布条在手里打了个死结。谢清辞突然笑出声,染蓝的指尖戳了戳他渗血的肩头:“比你当年在染坊打翻苏木缸,把我新染的蓝布染成紫的那天,轻多了。”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叫,阿竹举着面新染的红旗奔过来,旗面在风里猎猎作响,是用狼旗的布料改染的,边缘还留着被铜剪挑破的缺口。萧砚之扶着谢清辞站起来,两人交握的手腕上,靛蓝布条已被血浸成深紫,却仍牢牢缠着,像两道拧在一起的血脉,往鹰嘴崖的方向延伸。
      盐沼的尽头,晨曦正漫过鹰嘴崖的轮廓。谢清辞突然低头,将掌心的油菜籽撒在盐沼里,那些沾着血的嫩芽落在白霜上,竟没被冻住,反而抖了抖叶片。萧砚之看着那些倔强的绿意,突然想起染坊后院的那片蓝草,无论被踩倒多少次,总能从石缝里钻出新芽。
      “走吧。”他拽紧谢清辞的手,感觉对方的脉搏透过布料传来,和自己的心跳渐渐合拍。红树林的烟火在身后腾起,像染坊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萧砚之知道前路的硬仗才刚刚开始,狼旗的主力仍在鹰嘴崖等着,可只要这人的手还在自己掌心里,只要那些从血里钻出来的种子还在发芽,就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们——
      挡住这两个要在北境染出万里晴空的人。
      盐沼边缘的风突然转向,卷来鹰嘴崖方向的号角声,沉闷如染坊蒸布的木甑。谢清辞突然按住萧砚之的肩,指腹在他伤口处轻轻打了个结——那是染布时固定布角的手法,松紧得恰好能止血又不碍动作。
      “他们在集结。”谢清辞望着崖顶飘动的狼旗,铜剪在掌心转了个圈,“千夫长的死该传到主营了。”他突然拽着萧砚之往盐沼深处走,软泥没过膝盖的阻力里,萧砚之看见对方小腿的血珠坠在泥里,竟让那些灰白的盐碱地透出点青黑,像极了染坊里未洗净的媒染剂。
      孩子们的身影在盐沼尽头的沙丘后晃动,阿竹举着的红旗突然向下压了压——那是谢清辞教的旗语,意为“有埋伏”。萧砚之的短刀刚出鞘,沙丘后已滚出十余只铁笼,笼里的狼崽嗷嗷直叫,铁链拖地的声响惊得盐沼里的水鸟扑棱棱飞起。
      “是狼旗的驯兽兵。”谢清辞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染坊的硫磺粉,“捂住口鼻。”他将粉末往逆风处撒去,硫磺遇水蒸腾起的黄雾里,驯兽兵的咳嗽声此起彼伏。萧砚之趁机掷出短刀,刀柄撞在铁笼的锁扣上,受惊的狼崽猛地扑向笼外的兵卒,獠牙撕开皮肉的声响里混着惨叫声,格外刺耳。
      最左侧的驯兽兵正解另只铁笼的锁链,谢清辞的铜剪突然飞出去,剪尖缠住对方的手腕往回拽。那兵踉跄着扑进盐沼,铁甲陷进软泥的瞬间,萧砚之已踩在他肩头跃起,短刀刺穿了另名兵卒的咽喉。下落时靴底沾着的盐碱粒蹭在对方护心镜上,划出的白痕像极了染布时银线勾的暗纹。
      “阿砚看笼底!”谢清辞突然拽着他后跳,铁笼底部的尖刺正随着锁链收缩向上弹起,是北境特有的“狼吻”机关。萧砚之反手将短刀插进最近那只铁笼的缝隙,刀刃撬开底板的瞬间,看见笼里铺着的黑布——浸过狼血的料子,难怪能镇住这些狼崽。
      驯兽兵的头目突然吹起骨哨,剩余的狼崽竟齐齐转向扑来。谢清辞拽过条拖在地上的铁链,手腕翻转的弧度像在搅染缸,铁链突然绷直缠住最凶那只狼崽的脖颈,借力往回带的瞬间,狼崽的獠牙正好撕在追来的兵卒脸上。
      萧砚之的短刀卡在狼崽的肋骨里,盐沼的泥水溅了满脸,咸涩味钻进鼻腔时,他突然想起去年暗河底的水草缠住脚踝的触感。谢清辞的铜剪已旋过两名驯兽兵的咽喉,剪尖挑落的骨哨坠在泥里,发出沉闷的嗡鸣,像染坊漏风的风箱。
      最后一只狼崽被铁链勒断脖颈时,盐沼里已积起层暗红。谢清辞靠在铁笼上喘气,小腿的伤口在泥水里泡得发白,却仍死死攥着那把染坊的铜剪,剪尖沾着的硫磺粉遇血凝成黄痂,像极了染坏的栀黄绫。
      “还有三里到鹰嘴崖的栈道。”萧砚之撕下衣角擦他脸上的泥,指尖触到对方耳后新结的痂,“孩子们呢?”
      “阿竹带他们从密道绕去栈道尽头。”谢清辞突然笑出声,染蓝的指尖戳了戳他胸口,“你当年藏在染坊地窖的那箱火药,我让他们抬去了。”
      萧砚之突然想起那箱硝石,是去年准备给新染坊炸地基用的。风里传来铁蹄声,比千夫长的队伍更沉,是狼旗的重骑兵。谢清辞突然拽着他往盐沼边缘的矮树丛钻,那些带刺的枝条刮过衣襟,将靛蓝色的布料勾出细痕,像极了染布时被木刺勾破的料子。
      重骑兵的铁蹄踏在盐沼边缘的硬地上,甲胄碰撞的脆响里,萧砚之听见为首者的怒吼——是狼旗的万户长,当年火烧箭楼的主谋。谢清辞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染坊的石绿粉,他将粉末往骑兵的方向撒去,石绿遇风扬起的绿雾里,那些战马突然惊嘶着人立起来。
      “北境马怕这颜色。”谢清辞拽着他往栈道方向跑,“去年在染坊试过,石绿染的幡子能镇住受惊的马。”重骑兵的混乱里,两人钻进了鹰嘴崖的栈道,木质的栈道板踩上去咯吱作响,像染坊年久失修的晾布架。
      栈道外侧的悬崖下是暗河,涛声里混着狼旗主力的呐喊。谢清辞突然拽着他躲进栈道旁的石窟,里面竟堆着些染坊的旧料——是去年搬来的苏木和紫草,被他藏在这里做应急的染料。万户长的怒吼从栈道那头传来,带着铁蹄踏木的震颤。
      “把这些料子往栈道上撒。”谢清辞突然将半包苏木粉塞进他手里,“苏木遇潮发滑,铁甲踩上去准打滑。”萧砚之刚将粉末撒出去,重骑兵的铁蹄已碾到眼前,最前那匹战马果然打滑,骑手摔出栈道的惨叫里,万户长的长柄刀已劈进石窟。
      谢清辞拽着他往石窟深处退,岩壁上的钟乳石划开后背的伤口,血珠滴在紫草堆里,让那些暗红的草料透出点紫黑,像极了他调的“墨紫”色。万户长的刀再次劈来时,萧砚之突然将怀里的油菜籽往对方脸上撒去,那些发了芽的种子钻进对方眼里,惨叫声里,谢清辞的铜剪已刺穿他的手腕。
      “记不记得染坊那口老井?”谢清辞突然笑出声,拽着万户长往石窟内侧的暗洞退,“你当年把谢家族人绑在井边,也是这样举着刀。”暗洞的石壁突然向外倾斜,万户长的铁靴踩在松动的石块上,整个人往悬崖下坠去的瞬间,萧砚之看见他腰间的玉佩——谢家祖传的染坊令牌,被硬生生凿去了“谢”字。
      铜剪旋即绞住对方的手腕,谢清辞的臂力竟让下坠的势头顿住。万户长的嘶吼里带着难以置信,萧砚之突然想起去年在染坊,这人也是这样攥着根浸了蓝草汁的麻绳,将掉进染缸的阿竹从三米深的缸底拽上来。
      “你该还账了。”谢清辞的声音很轻,铜剪突然转向,剪断了对方的手腕筋。万户长坠下悬崖的惨叫里,萧砚之看见他染蓝的指尖在发抖,却死死攥着那枚被凿坏的令牌,指腹反复摩挲着残缺的边缘。
      栈道那头突然传来孩子们的欢呼,阿竹举着的红旗在崖顶展开,像团烧旺的火。谢清辞靠在石窟壁上,小腿的血正往紫草堆里渗,将那些草料染得愈发浓重。萧砚之突然拽过他的手,将那粒沾着两人血的油菜籽按在他掌心的令牌上,血珠立刻将嫩芽裹住,像给这枚残缺的信物缀了点新绿。
      “你看。”萧砚之的拇指蹭过他染蓝的指节,“就算被凿坏了,也能长出新东西。”
      谢清辞突然笑出声,眼泪混着石绿粉往下淌,在脸颊上冲出两道绿痕,像极了染坏的翡翠绫。远处的暗河上飘来片靛蓝色的帆,是染坊的旧船,阿竹正带着孩子们往这边划,帆面在风里展开的弧度,像极了当年他们在染坊晾晒的第一匹蓝布。
      栈道的木板在脚下咯吱作响,两人交握的手腕上,靛蓝布条已被血浸成深紫,却仍牢牢缠着。鹰嘴崖的风卷着硝烟掠过耳畔,萧砚之看着崖顶飘动的红旗,突然明白那些从血里钻出来的种子,那些在伤口上开出的纹样,从来都不是结束——
      是染坊的新颜色,是家国的新料子,是他们要在北境的土地上,染出的万里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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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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