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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听话的,往往最叛逆
驿站。
长岭进屋通报,却见房内一片漆黑,不远处的火光在不远处摇曳,忽明忽暗,映衬着谢霆燕紧皱的冷峻眉眼。
他掌了灯。
“罗太医今夜便能抵达琼州,不过今夜外头不太平,刘家仓库走水,给琼州商贾和上京的货全被烧空,得到消息的几家商贾准备一起去刘府要个说法,罗太医那边怕是要耽误些时辰。”
他一顿,而后道:“线人通报,说火烧前有人看见了江三姑娘去过货仓附近。”
这事跟江苑脱不了干系。
长岭本可以不禀报,但他从未见过谢霆燕那失去理智的模样,就算他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江苑的特殊。
等了半晌,一直不见谢霆燕回复。
“小侯爷是想静观其变?”
谢霆燕突然道:“长岭,若我有一天为了海晏河清而斩了当今天子,自立为王,你可会觉着这是我为了权势找的托词?”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透出风去就要杀头。
长岭却很认真的想了想,跪在地上,忠心耿耿。
“小侯爷想要的,属下定万死不辞。”
谢霆燕懂了。
他也觉得是为了权势。
怨不得。
“证人给些银子将人送走,罗太医,我亲自去接。”
*
刘府。
刘子娴跌坐在凳子上,脸色刷白,头上那珠光宝气的簪子七扭八歪。
正值旺季,囤运的货本来就多,再加上张鑫封城,原定的货运时间又晚了,东西一拖再拖,几个合作的老东家火气都压不住,这要是再让他们知道货仓被烧,那她刘家在这琼州哪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刘扬见状也是心疼,上去握着她的手道:“天无绝人之路,你心思聪慧,冷静下来,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刘家的人正在救火,说不定能救下来些货物呢……”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刘子娴的火气就上来了,一把将他甩开。
“都是些金贵布匹,着火就燃,就算救下来被熏过的布又怎么用?”
“那可是一货仓的布匹!价值高达三千两黄金!就是将整个刘家卖了都不够赔的!你告诉我能想什么办法?!”
刘扬脑袋像是被钝器重重锤击,眼冒金星。
别说将刘家卖了,就是去偷去抢,也凑不齐这些钱啊!
他口中干涩,安慰似得喃喃自语:“有办法的,总能想到办法的……”
刘子娴看他这个样子恨得牙根痒痒,没有任何一刻让她这么痛恨刘扬的没用。
她怎么当年就想不开,非要让刘扬入赘?
若她当初听了父母的意愿,攀了高枝,是不是今日刘府之难还有别的解法?
她眉头拧成了一团,很想将这些烦闷都倾泻而出。
此时刘家掌柜匆匆赶来,灰头土脸,擦着冷汗禀报:“东家,布匹都熏了黑,不能用了。”
虽然早就想到,但亲耳听见,还是让刘子娴被打击的眼冒金星。
她攥紧了扶手,堪堪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
“刘家的布匹向来保存得当,装它的木箱都用药水浸过,防虫防潮也防燃,不可能无缘无故起火!定是有人从中陷害!给我查!”
掌柜听到这话犹豫一瞬,从衣袖中拿出一块沾了黑油的布出来。
“东家,小的本不愿多嘴,但兹事体大,若小的不说,怕是我们的脑袋都保不住啊。”
他颤颤巍巍的给刘子娴呈了上去,刺鼻的气味让她立刻分辨出手中的东西。
“这是……”
火油!
“东家噤声。”掌柜弓腰保全,声音无比苍老:“事发时小的便觉着蹊跷,趁着他们灭火的功夫在旁细细查看,捡到了两块这样的布收了起来,未被人发现。”
“这东西金贵,送来琼州的也被官府牢牢看管,断然没有流出的道理。”
“小的便想到前年在还北边走货时随着商队一起运回来的那一小瓷桶,方才小的去仓库看了看,里头的东西……已然空了。”
他慌乱的跪下,苍老的脑门贴地。
“东家,小的并非有其他心思,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报啊!”
私藏火油可是要珠帘九族的大罪!
在它面前,烧个货仓算什么?
这一个又一个的打击让刘子娴脑袋嗡鸣不断。
而后,将视线落在那个自己一直不怎么重视的女儿身上。
低眉顺眼,冷静自持。
她以前总私下跟那几个姐妹说,自己这几个女儿,就属这个四女儿最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日后说不准能攀上个高枝,不走自己的老路。
可她没想到,那个最听话的,往往是最叛逆的。
“掌柜,这不光是刘家的家事,也是刘家整个店的大事,得咱们咽到肚子里,带到棺材板里,若我刘家有一个出了事,所有人都难逃干系!”
掌柜身子一哆嗦,立刻出言保证,当着刘子娴的面将那最后两片沾了火油的布烧的一干二净,这才擦着冷汗离开。
直到他走,刘子娴都没看他,目光死死的盯着刘凤飞。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事发东窗,刘凤飞没有丝毫被揭破的窘迫,只是看向母亲道:“破而后立,若真过不去这个劫难,这也是刘家应得的结局。”
刘子娴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管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可知刘家上下一共多少人?”
“一百一十四口!”
“整整一百一十四口人啊!”
“这么多人,都要因为你一时的任性就要丢了自己的性命!”
“刘凤飞,你知道你自己这么做是在草菅人命吗!”
刘子娴猛的拍着桌子,吓得旁边的刘扬一抖。
但他什么都不敢说,只是怔愣的盯着那站在堂中神情不改的女儿。
刘凤飞睫毛低垂颤抖片刻,抬起了眼。
“一百一十四口人,数量确实惊人,可母亲,这些人承受着刘家给他们的恩泽,让他们拿着刘家给的银子享受,就应当做好了刘家倒台牵连自身的准备。”
“一个族谱的人,本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如此言论让刘子娴震惊的舌头都发麻,满心不解。
“你怎能说出如此无情的话?你还是我的女儿吗?”
她的女儿看着路过的蚂蚁都不忍心让人去踩,凋谢的花瓣也要捧到花边埋下,说要让它们“魂归故里”。
怎的如今对着这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如修罗一般冷酷?
“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女儿,不该是这样的。
刘子娴眉头紧皱,想不通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思来想去,周遭只有江苑这个变数。
她眼底冒出了冷光,指挥着旁边的仆从:“去将江苑给我带过来!”
刘凤飞顿时皱起了眉:“母亲,这是刘家的家事,何必要将一个外人掺和进来?”
刘子娴冷哼:“我看你为她鞍前马后的时候也没将她当成外人!你最是听话懂事,现在变成这般德行,除了她从中作梗,还能有什么旁的猜想?”
刘凤飞被她这话噎住,蹩眉满是不解。
“只因我不听你的话你就要将旁人牵扯进来?难道我连与你同等对话的资格都没有吗?”
刘子娴权当没听见。
她端起了茶碗,青白的手指预示着她的心并不平静,却还是装着镇定的模样,彰显着她一家之主的威严。
刘扬见状知道她已经动了肝火,忙走到刘凤飞身边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母亲因为刘家的事备受打击,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去忤逆她的,你也知道你母亲近来身子总不爱好,还是先跟你母亲道个歉,平息了她的怒火再说,别因这点小事将你母亲气出个好歹来,好吗?”
以往刘凤飞听见“身体”两个字都心疼母亲,不忍她操劳忧虑,便过去了。
可这次,她拉下了刘扬的胳膊,面上无比坚定。
“爹,你有你的顾虑,我不怪你,我更不怪母亲,可一味地逃避只会将那些本就冲突的矛盾加深,刘家积弊已久,就算今日没有这事,日后也会有旁的事,要了刘家这一百一十四口人的命。”
刘扬内心焦躁,忍不住反驳道:“那也是以后的事,别人的事,你不做那些错事不就好了?”
刘凤飞闻言却忍不住嗤笑。
“你看,爹,你总是在逃避。”
“他日别人做了,就代表错事不存在了吗?就能护我刘家周全了吗?就能保证我刘家一世无忧了吗?”
“你明知道不能,你明知道刘家除了母亲,要有另一个担得起责的人,你还要将事情往外推。”
她句句扎心,句句刺痛。
刘扬脸上皮肤火辣辣的,有种被打过的疼。
他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想这么窝囊?
被妻子嫌弃了,还要被女儿嫌弃鄙夷,以为他想吗?
或许是知道了自己大难临头,内心的恐惧经过不安,转变成了愤怒,将那些关在他心里一辈子的东西倾泻而出。
“你以为我想骂?我这是为了你好!你一个姑娘家的担什么责?你再担责能担到什么程度?像你娘一样日日被人戳脊梁骨说三道四?你就不能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无功无过的过完这辈子吗?!非要跟你娘一样抛头露面现在日日懊悔你才舒服吗?”
他几乎是喊出这些话,让主座的人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房内瞬间死一样的安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
刘子娴愤怒,颤抖,继而那双眼开始褪色灰败,失去了生气。
有些事摁在那里,谁都当什么都没发生。
可一旦挑明,那便是巨大的裂痕。
于刘子娴而言,刘扬明知道她的境遇,明知道她的难处,却从未为她说过一句话,也不曾在她的姐妹面前给她赚个脸面。
到头来,在女儿面前,还要将她当成个负面的例子,讲给女儿听。
这不是表明,他也是那么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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