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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这是一个有星无月的夜晚,就在舌头崖那已倒塌的茅屋前,已然燃起了一堆篝火,萧慕蔺把宋翾从洞中背了出来,察看了宋翾伤情,知其体内真气沉寂,已无生命危险,看宋翾的样子,倒像是进入了龟息状态,不知何时能醒。
那少年把已烧成灰烬的那二十一个尸骨收敛,安葬于崖首之上,回到篝火边抱膝坐着,正偷眼看顾翛,那把已折断的剑他还拿着,就放在脚边。
萧慕蔺猜测少年与这二十一个人有关联,但不好相问,见他似乎很看重那把剑,不由歉然道:“小兄弟,宝剑不幸折于我手,他日我定赔还一把好剑。”
少年转过脸看向萧慕蔺,秀美的脸上浮起一抹纯粹的笑意,“萧大哥叫我故渊就好。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剑,不用你赔,师父会送我一把,对吧师父?”
被他称为师父的顾翛在与萧慕蔺合力逼退雀花银后,只与萧慕蔺互道了姓名,到此刻再未说过一句话,他只是盯着昏睡的宋翾看了半晌,神色不定,听故渊这么问,淡淡道:“我从未答应做你的师父。”
故渊降低声量,底气不足道:“可你就是我师父,我已行了拜师礼。”
顾翛道:“那是你自己要拜的,与我何干?我可没有受你的跪拜,也从未言明收你为徒。”
故渊神色秃然道:“我知道,但我已认定你就是我师父。”接着他又头颅一扬,无赖又俏皮道:“我跟定你了!”
顾翛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故渊便很讨好地笑道:“师父,你饿了吧,我这里有两个馒头,我烤给你吃。”
他年纪小,似乎不谙世事般以为只要他一味讨好,师父就会认他这个徒弟。
顾翛一脸无奈道:“你自己吃,我不饿。”转而对萧慕蔺道:“萧兄,你们二人为何在此?又为何惹上那么个高手?”
萧慕蔺知他必有此问,自从那日任轩人提到顾翛,从宋翾神色看,这二人定是有旧,今日顾翛又是这般神色,只不知这旧是好是好坏,但萧慕蔺对顾翛颇有好感,当即也不隐瞒,一看宋翾道:“他家里人病了,请我师父前去救人,师父外出不在,我便代我师父走这一趟。至于那个域外人,是偶然遇到。”
顾翛点点头,顿了顿,迟疑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萧慕蔺觉得这一路真是奇怪,为何遇到的每个人都要问他知不知道宋翾是谁,宋翾是谁真的很重要吗?对他来说,当日进山有能力带他出山的人无论是谁,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个人刚好是宋翾而已。
“据他自己说他叫宋翩辞,是朝堂中人,官做得很大,足以傲视王侯。”顿了顿,续道:“但他没什么钱,我很怀疑他的话。”
顾翛听了朗声一笑,“萧兄,你是个有趣的人。”继而喃喃道:“宋翩辞,原来你竟字翩辞么?”
萧慕蔺问道:“顾大侠认识他?”
顾翛点点头,面上的笑意不减,却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无奈,“我们的父辈是至交好友,幼时常在一起玩耍,后经离乱,至今日才又重聚,竟是在这样的一个情景下,他目前伤势如何?”
萧慕蔺道:“暂时无大碍了,只是不知何时能醒。”
顾翛顿了下,他此番路过秦浒山,竟与宋翾机缘重逢,定是冥冥中有此一见,又怎可是这样无言以对的一见呢?然后他运气于掌,抚于宋翾心口,好一阵,听得一声长绵的呼吸声,宋翾睁开眼。
那双深而黑的眼先是混散无定,接着落在顾翛脸上,先是惊疑不定地喊了声大哥,然后眼一下子睁大了,惊喜不已地唤道:“大哥!”
顾翛一笑,一伸手将他拉坐起来,两手紧握,四目相对,幼时的欢乐时光犹然历历在目,二人不由得双目湿润,宋翾似是仍在梦中般问:“真的是你?”
他方才虽神识已探得顾翛存在,但睁眼见到,仍感到难以置信。
“是我。”顾翛笑道:“多年不见,今日重逢,想不到你已修为至此了。”他方才为宋翾疗伤,已探得宋翾功力定在他之上。
宋翾笑道:“大哥名满江湖,已然是天下第四剑,饶是我身居庙堂,‘佛莲叩魂、长剑止殇、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之名,亦是如雷贯耳,小弟怎能落于人后,给大哥丢脸呢。”
顾翛笑道:“你又何尝不是声名远扬啊。”
“哦?”宋翾笑吟吟道:“我倒是不知外间都是如何评说我的?”
顾翛看着他,片刻,摇头失笑,叹了口气道:“你既字翩辞,怎么还不振翅高飞?樊笼里的锦衣玉食,何尝不是枷锁?”
宋翾笑意一凝,原来,原来他的处境竟是天下皆知了。
“去年冬天,我听到你的消息,曾在盛都转悠了不少时日,亦光临过不少高官勋贵的宅邸,就是那位童丞相府中有多少珍稀古玩奇花异草我都一清二楚,与孟遂协商着如何助你……”顾翛目光悠远,面挂感慨,“我不懂朝堂争斗,但我知道你已深陷其中,记得去年那一场大雪吗?众人都说那是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那一场雪后,天色像是新了。”
宋翾苦涩一笑,是啊,那是一场铺天覆地的大雪,所以尤其的冷,他被禁足在府中那一间黯淡的房中,那间房本是他平日里最喜流连的地方,因房中有一方浴池,入冬后,地龙温水,池水便是温暖的,他喜欢泡在里面,可去年冬天,一切都是冰冷的。他虽未下狱,却也比狱中好不到哪里去。
他被困府中,却不知顾翛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一时双目一红,感激道:“大哥……”
顾翛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不说这个了,我想你有你自己的谋定。对了,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幼时很喜欢的那位玲姐姐?”
宋翾点头道:“自然记得。”
顾翛就笑着打趣道:“她可一直等着你去娶她呢。”
宋翾面色一红,见萧慕蔺也正望向自己,苦笑道:“幼时戏言,当不得真,顾大哥如何提起她来?”
顾翛道:“这十几年你可曾回过淮州?父兄都很挂念你,听说你如今成就,很是替你骄傲。”
宋翾面色一冷,置气道:“这么多年未见,大哥怎么见了便当起说客来了。”
顾翛叹道:“你啊你啊,当年之事,如何怪得宋叔,又如何怪得宋廻,乱世之中,他们也不过是被裹挟的砂砾,自身难保。”
“所以我力促江山一统,力保天下承平。大哥,我遭人陷害险些身死,至交好友也蒙冤受难,当时真是心灰意冷,可你知道我这次出山,所为的也是为免乱世再生,黎民涂炭。”宋翾长出一口气,接着道:“现今有居心叵测之人在南方招兵买马,意欲祸乱江山,引天下动荡,为一己私心置生民于水火,我如何能放任不管?莫说我职责之所在,就是如大哥此等赤诚豪勇心怀天下之人也决计不会坐视不理。”
顾翛听了不由神色一肃,“翾弟,你可知我此番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你口中的乱引而来。”
宋翾大概猜到了,只等顾翛说下去。
顾翛叹了口气道:“你是否知晓我乃安南王义子?”
宋翾点点头,“其实三年前,我曾派人寻找过你的消息,对你的事有些了解,不过那时你已在江湖中闯下偌大名头,无需我助力什么。”
顾翛笑了笑,“你有这份心已足够了。”顿了顿,像是在顾忌些什么,但很快,顾翛便神色一展,开口道:“大概三个月前,义父收到一封拜帖,帖中多是与义父叙旧之言,言辞间十分亲切,义父以为是哪位故人来访,却见落款处不留姓名,只绘了朵冰裂纹,义父一见之下便心绪不宁,当即召来青珏相商,青珏一边派人暗查,一边等着此人上门,可一个月过去了,送帖的人既不登门拜访,也再无书信送来,倒是暗查的人有了眉目。”
顾翛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旁边的故渊,见他正把半张脸埋在臂弯中,一双大眼睛把顾翛看着,顾翛收回目光,又看向对面的萧慕蔺,见他正拨弄着柴火,一张脸明亮非常,眼却始终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翾知顾翛接下来的话十分紧要,说不准就是事关天下安危的机密,有顾忌也在情理,就是他,也始终防着萧慕蔺,恰巧萧慕蔺抬眼朝他看来,什么也没说,就要起身,宋翾却忽然改了主意,道:“萧兄无碍。只是大哥,不知你何时收了柳二公子为徒?”
顾翛无奈一笑,“半月前,我途径窝察城,巧遇他与人恶斗,眼见有性命之虞,便出手帮了他一把,他就闹着要拜我为师,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是快进秦浒山的时候,我见他神色有异,追问之下才知道他原是柳玄霄手下亲兵,还是个逃跑的亲兵,我听他提起柳将军别别扭扭,加之他又姓柳,连猜带炸这才知晓他的身份。”
柳故渊见二人谈到自己,看了看萧慕蔺,方才他可没说自己姓什么,见萧慕蔺神色如常,又把脸缩回臂弯中,一幅无辜的模样。
宋翾道:“我听说他天资聪颖,是个习武的好苗子,眼下见了,也觉骨骼清奇,大哥何不就此应他所求呢?”
顾翛摇了摇头,问道:“你瞧他与你我交手的那个沧魅人可有相似之处?”
宋翾淡淡一笑,“大哥你恐怕不知道这二公子身世,我却是略有耳闻。”
“哦?”顾翛露出好奇神色,“难道其中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宋翾点头,“十七年前,沧魅国趁中原内乱四起之际,领兵犯境,意欲夺取通关要塞娑城,从而入主中原,当时的沧魅国王是个雄主,好大喜功,每逢出战必要亲征,因探得娑城兵弱,必是不堪一击,所以他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上了长子和王后,哪知却轻敌中计,兵败逃窜,仓皇之下,王后落入娑城军手中。战争中,女人一向是受难弱者,何况王后美若天仙,可这位王后却也是极聪慧的女人,她自知自己难逃受辱的命运,所以先就找准了一个靠山。”
宋翾看了柳故渊一眼,见他怔怔地盯着火堆,对宋翾所说之事既不愤怒也不羞愧,想来他已听得多他的身世,早已麻木了。
宋翾顿了顿,接着道:“柳城回当年是娑城的一个参将,因他枪法精妙,又勇于冲锋陷阵,在军中素有威名,也颇有威信,王后找的靠山正是他。据说王后被俘后,面露轻蔑,神情倨傲,对所有人皆不屑一顾,却在见到柳城回后,露出娇羞之态,称柳城回为娑城军唯一的英雄。军中兵士本就敬重柳城回,连美人都这么说了,他们怎敢夺人所好,当夜就把王后送入柳城回帐中。 ”
“后来娑城失守,王后逃回沧魅国,诞下一子,此子出生后不见容于沧魅国臣民,只因沧魅王族为保血脉纯正,自古近亲通婚,所生子嗣有着最纯净的紫眼睛,可此子眼珠大不相同,是为异族之后,王后为保其性命,偷偷托人将襁褓中的他送到柳城回府中。”
顾翛听罢道:“所以,他是沧魅王后与柳城回之子,难怪那个域外人要带他走。”
宋翾道:“可柳城回妻室十分跋扈,眼里容不得沙子,知晓此事后,闹了个天翻地覆,柳城回惧内,不敢对他如何照拂,所以他自小不是当少爷养的。好在有柳玄霄相护,若不然,他恐怕活不到现在。”
顾翛朝柳故渊看去,见他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在火光下越发明亮,却有两行清泪踽踽而下,想来不知在柳府受了多少罪,难怪他对柳城回态度别扭了。
“大哥,你若是顾忌他的身世,这倒好办,柳城回从未在外人面前承认过这个儿子,你收了他倒不算犯忌讳。”
柳故渊听了这话,就把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顾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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