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狗

　　一晚上，黄琪把最后一天的监控翻来覆去拉了很多遍，一开始是在逐帧寻找李美晗可能从哪里下车，后来拿着计算机算了不连续的监控镜头里可能的行车速度，看是不是有地方可能停车。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所有日记都已经整理完成，赵倩倩也没去休息，索性就窝在黄琪旁边翻着李美晗的日记。
　　从某一个瞬间开始，黄琪好像突然有了一个灵感，只对着学校的监控和上山前的一段翻来覆去看。看得内容慢慢不局限于监控，之前取证的部分，杜玲的视频，还在内网里查其他的信息。
　　赵倩倩看着日记越来越沉默，很快黄琪也感受到了她的异常。黄琪问了一声，赵倩倩只是摇了摇头，黄琪抽走了她手里的证物袋子，让她去歇一会，赵倩倩听话地挪到了旁边的办公桌附近蜷缩起来，眼睛却是大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将要亮的时候黄琪在她鬼画符的笔记本上列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思维导图，在上面圈圈改改做微调，有几个地方被用红笔圈了出来，看起来是需要重点确认的内容。
　　赵倩倩在天亮之前终于是眯着了一会，感觉才过了三分钟就被身边跑来跑去的声音吵醒。天已经是大亮，黄琪和小唐在着急忙慌地打着什么电话。
　　黄琪挂了电话看到她醒了，扔给她一罐咖啡：“走吧，上山。”

　　出发的时候赵倩倩情绪很不好，黑眼圈几乎垂到地上不说，先前时不时爆发出的干劲也荡然无存。从警局出来赵倩倩就一直低着头，去十八山的路上车里也异常安静，黄琪都有些不习惯，开着车也不好看清她的表情，只能开口问，“怎么了？”
　　赵倩倩顿了好一会才开口，“最后的那张日记。我能理解她为什么不想回家。家对她来说，并不安全。家是属于她父母的地方，并不属于她。她就算待在家里，也是寄人篱下的状态。她是有绘画天赋，但那又怎样，艺术不是她该追求的东西，她该追求的是中考加分，高考加分，考个好大学，嫁个好老公，然后相夫教子为父母养老。所有的规矩都是父母做出，无论她觉得自己做得好，还是不好，父母可以随时改变游戏规则。”
　　黄琪感到赵倩倩并不仅仅是在说李美晗，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赵倩倩又像是否定自己的想法一般摇摇头，“但她当时只有12岁。”
　　黄琪叹气，“可能正因为她只有12岁。她的世界还处于非黑即白的状态，她也没有办法解释她感受到的东西，她看到的自己的未来只有零或者一。当父母和她说，爸妈都是为你好，但她感受到的只有痛苦之后，她没有办法将这件事理解成为，原来是父母爱我的方式有些极端，需要和他们沟通解决。她是关系里的下位者，做不到沟通。她只能理解成为，其实父母并不爱她。所以他们容易受到引导，也容易相信别人。”
　　赵倩倩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不是孙哥说得那样。李美晗是真的爱陈柏年。”赵倩倩在副驾上闷闷地说。
　　黄琪道，“你如果把无条件的付出当作是爱的话，是可以这么说。”黄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想到了刘景明之前关于道德和爱的分类。
　　赵倩倩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黄琪说，“我有疑问的其实是为什么当时她想要留在家里？在李美晗家的时候我就有感觉，李美晗是自愿跟着陈柏年走的。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还是留在陈柏年的身边，一定有她的理由。和玉华的那些孩子可能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也可能不是。”
　　赵倩倩闷哼一声。
　　黄琪没有催她，等她自己开口。
　　过了好一会赵倩倩才吐出字来，“她写的日记，我也写过。甚至就是几年前大学毕业的时候。我现在想来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一直以来都没变过。如果是我，可能也会被陈柏年骗走。”
　　黄琪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抓住了赵倩倩的手。赵倩倩的手冰凉，好像失去了血气，给黄琪冷得一激灵。
　　黄琪说，“我们从小就给孩子灌输爱的概念，父母对你的爱是付出，是牺牲。你自然会把这些品质认作是爱，因为你见过的东西还太少，你还没有见过其他形态的爱，你还不知道原来你的爱可以自己定义。爱情绝对不会只有伤害。每个人对于‘好’的定义都是不同的，你不需要靠伤害来确认你的真实存在，你也不需要靠别人来确认你的好。你爱一个人，应该在他身上看到更健康更好的你。你做出的让步，只会让你变得更好。如果对方只会伤害你，那你爱他什么？你是卷笔刀吗，找削？”
　　赵倩倩忍不住“啧”了一声。
　　黄琪轻笑了一下，“你也不用因为害怕就放弃体验感情，大不了我去帮你把他头拧下来。”
　　赵倩倩的指尖找回了一点温度，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其不中听，“你现在是疲劳驾驶，而且开车双手都要放在方向盘上。你准备靠边停还是？”
　　“啧。”

　　十八山和她们上一次上山时一样平静，太阳还偏斜，一路环绕的山路上根本猜不到阳光会从哪一枝树杈中间透出，像一道利剑一样直插到车内。赵倩倩在车内被阳光照射得千疮百孔，忍不住打开了车窗。今日有风，刮着茂密的叶子徐徐挥动，山里像被附上了灵魂一般发出呜呜的呻吟。
　　民宿的大厅里有几个行李箱，有人在活动室玩，时不时发出一些拟声词证明游戏的进展。民宿里得新闻根本就不影响来游玩的旅客，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最里边的房间里发生过的罪恶。
　　刘春熙向之前一样倚在沙发上看书，刘景明坐在侧边，显得有些烦躁，哗哗地翻动着涂得秘密麻麻的材料。
　　黄琪来之前并没有给民宿通知，刘景明见到她急切地从沙发上站起，手里的材料散了一地，又着急去捡，将“手忙脚乱”演绎了一个淋漓尽致。刘春熙却是完全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只是轻轻合上书站起。顺手拿起手边的瓶装水和黄琪配合完成了一出友好欢迎和客气拒绝。
　　客气过后黄琪在沙发上坐下，顺手也按下了东张西望的赵倩倩。赵倩倩正在身体力行“找李美晗“这件事，瞪大了眼睛在民宿里滴溜转圈。
　　黄琪没有精力再去管她，直接开始和刘春熙介绍从临省回来之后在玉华中学的发现。赵倩倩越听越不对劲，感觉黄琪简直像在给领导做工作汇报。单纯找一个小姑娘需要把背景和无关人员说这么清楚吗？还是这是刑警的工作方法？赵倩倩微张着嘴，好几次想要打断。但黄琪说得娓娓道来环环相扣，让她愣是没找到一个气口。
　　等到黄琪终于说完了所有，甚至包括她对于李美晗为什么在家里留下想要留在家里的日记的疑惑，赵倩倩这才发现刘春熙没有露出任何惊异的表情，好像这件事她早已知道一样。
　　果然黄琪的下一个问题就是，“现在你可以说了吗，李美晗在哪里？”

　　四个人的空间被深深分开，黄琪和刘春熙像谈论今天大白菜多少钱一样。而赵倩倩和刘景明却是呆立当场。
　　“最开始去到玉华中学的时候，年级主任就说过，除了给李美晗办休学手续之外，乔安并没有去过学校。给李美晗办理休学手续，也不需要乔安的身份证明。所以只需要李美晗说带她来的人是乔安，大家就会相信这个人是乔安。我把你的照片给年级主任确认了，那天给李美晗办休学手续，并把她藏在民宿外面的人，是你吧？”
　　刘春熙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反倒是刘景明的手紧紧攥住了手里的文件，把一张纸揉出了狂风暴雨的声音，在这个割裂的空间里划出更大的裂痕。
　　刘春熙从沙发上起来，只是淡淡说了声，“跟我来吧。”
　　黄琪路过刘景明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轻轻在刘景明的肘窝抓了一下，一个柔和的拖拽动作。
　　刘景明的反应比她想象的更大一些，黄琪碰到他的时候感觉到他周身的血液就跟凝固一般，肌肉收紧，由于没有血液的支撑每一块肌肉都引起了微小的颤抖。刘景明本来就瘦削的身形更显单薄，一把抓上去手里几乎一半都是衣料。
　　黄琪心下一惊，手也就顿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松开，生怕松开之后刘景明会直接瘫软下去。
　　一声轻微的吸气声打断了黄琪的纠结，赵倩倩明显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机械性地起身，还因为惊吓打了个小隔。黄琪腾出手，一把拍在她的背上，赵倩倩直接一个大幅度踉跄，倒是给刘景明游离的神智拽回一点。
　　“跟上。”黄琪没有指向性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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