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向时

　　校外。

　　颜穗来到了晚上一直做兼职的KTV，想要老板结一下上个月的工资。

　　狭小的工作间内，老板靠在椅子上，腿放在办公桌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无奈地道：“丫头，半个小时前，你来要工资我可能会给你，但是现在没可能了。”

　　“什么意思？”她反问。

　　“什么意思？”他用手掸掉烟灰，冷笑着道：“就凭你让老子罚了钱！”

　　“你被罚钱和我有什么关系？”颜穗有点搞不清楚。

　　一听这话，他的气好像更大了。
　　他抽了一口烟，随即用力地把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烟明明已经灭了，他还在用力地捻了好几下。
　　吸进去的烟从他的鼻腔出来，他抬头看向颜穗的眼神凶的可怕。

　　他冷声道：“你还来问我？我发了善心让你来这里工作，你反手就让你同学把我举报了？要不是你的工资没有发，我都差点以为举报我的学生是你了。”

　　紧张的气氛，并没有让颜穗退让，她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不可能要举报你？”

　　“是，你没举报。但是现在钱已经交了，用的也是你的工资。咱俩两清了，你也不用站在这里了。”

　　“这......又不是我举报的！”

　　他冷笑着，吸着烟：“我说小妹妹呀，你真有意思！这个问题已经不在于是谁举报了，而是钱已经交了，我不可能再在你这里出钱了。你在这里站多久，我都不会给你发工资的。”

　　“那你不怕我继续举报你拖欠未成年的工资吗？”她威胁道。

　　“罚款我已经给你交了，我没在怕的。你要是想在这里站，可以，站多久我都不会管，也就当我办公室栓了条看门的狗。”
　　她这点口头威胁在他眼里不足为惧。
　　他随手又点了根烟，大口地吸了起来。

　　看着他一脸不在意的无赖样子，一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辛苦与受到的不公待遇，她激动地拿起了一旁的啤酒瓶，狠狠地砸向办公桌，然后拿着锋利的碎片，放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她迅速地打开了一旁的窗户，坐在了窗户边，用玻璃片抵着自己的脖颈。

　　她大声威胁道：“你立马给我发工资！不然，我就让你的生意做不下去了。“
　　她一开始的声音还有点怯怯的，可是看着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声音更是坚决了起来。

　　他似乎不屑于这样的行为，仍旧吸着手里的烟。
　　“小妹妹，你真有意思！说你是狗，你还真咬人！”

　　“发工资！”
　　一边说，颜穗的身子一边往外探。

　　他只是懒散地起身，按灭了手中的烟：“你真是烦！抽烟都被你扰得没兴趣了！妹妹，社会你混得少，你让我赔了多少钱，这赔偿的部分你能还得起吗？你说要工资，我就要给？你别忘记当时是谁求着我让你留在这里工作的！”

　　看他没有一点畏惧，她也有些激动了起来：“是，我是求着你给我份工作！可是这么久以来，我有偷懒，有干的比别人少吗？！”

　　看她的情绪不对，他也只是平静地道：“你如果现在下来，我答应发你一个月的。”

　　这个结果显然不能让她满意：“你欠的不止一个月，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次次你都有借口不发，你当面给我结清楚这些钱了，我才会从这里下去！”

　　“你！”
　　他似乎是被气到了，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因为这突发情况，赶来的其他员工也在一旁劝着老板，赶紧把工资结给颜穗。

　　“我最多把上上个月，以及上个月，这两个月的发了，这个月的我不发！”

　　“老板，她这刚烈性子，万一真跳下去了，就算是没有受很严重的伤，也会引来非议的。到时候，你还是要赔钱的！”一员工说道。

　　他也恼了：“难道所有人都要这样来威胁我吗？一威胁，我就要给钱吗？”
　　他还是不想让步。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怒斥道：“我想起来了，一开始，你来的时候，你说你就差一个月就成年了，你这也是欺骗我。因为这个我被罚了钱，我还能给你结前两个月的，就已经是发善心了！”

　　“不行！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她把玻璃锋利的一端又往自己的身体靠近了些。
　　玻璃已经划伤了皮肤，瞬间流出了血来。

　　眼见出血了，一旁的员工着急地劝道：“老板，还是把工资结了吧！这小姑娘挺可怜的。真这样下去，到时候对我们店也不好！”

　　老板仍旧有些不为所动。

　　他俩就这样僵持着，看谁最后会妥协谁。

　　他怒声道：“我当初就不应该发这个善心！”

　　颜穗开口指责道：“你说你是发了善心才把我留下来，可是面试的时候，你就真的完全信了我的话了吗？真的信的话，为什么我的工资比别人低一半？不就是因为我是未成年，我不敢找劳动局，所以你不是一直在心知肚明地克扣我的工资！每次你少发的钱，我有和你争执过一句话吗？明明你已经拿到了好处，为什么就不能把我的工资结给我？”

　　估计是因为血流的太多了，身边的员工都来劝起了他。

　　“妹妹，你不要冲动！“

　　“是啊，老板你还是结给她吧！”

　　最后，他无奈地妥了协，把钱给她结了。
　　“拿着钱赶紧滚，我不想看见你！”

　　一女生拉下来颜穗，离开了办公室。
　　那女生随便进了一个包间，抽了纸巾，要给颜穗擦脖子的血。

　　这伤口虽然只是轻轻划过，可是血还是流了很多，甚是吓人。

　　“痛吗？”那女生关切问道。

　　颜穗接过纸巾，摇了摇头。

　　“以后不要做这样的傻事了，这钱哪里有你的命重要。”

　　“钱最重要。”她道。

　　那女生还想要给颜穗纸巾，她强撑着情绪，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出来商场已经很久，回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她才后知后觉地害怕了起来。

　　脖颈处的伤口开始作痛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是这么的弱小。
　　她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告诉着自己，现在自己就是最强的人，但是遇到了事情，才发现，这都是谎言。
　　如果那老板就是不结工资，她要怎么办？
　　她自己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冬日的太阳再高，也照不暖颜穗的心。
　　只有阵阵阴冷的寒风，吹向了她。

　　夜晚。
　　叶安家。
　　颜穗差不多算着叶安吃过晚饭了，才敲响了门。

　　门口处隐隐约约听到的钢琴声停止了。
　　随后，门就被打开了。

　　她猜刚才应该是叶安在弹琴。

　　“晚上好。”她道。

　　“晚上好。”

　　他又坐到了钢琴前，起手，准备按向琴键的时候，他问道：“要不要听我弹琴？”

　　这似乎是在问颜穗。

　　“收钱吗？”她半开玩笑道。

　　他没回复，直接弹了起来。

　　他的音乐舒缓，轻松，但好似又带着淡淡的哀伤。
　　似倾诉。
　　似低语。
　　又似乎是绝望。

　　也许是音乐与她灵魂的共鸣，让她忍不住湿了眼眶。
　　等钢琴结束，才发现眼泪早已落了下来。

　　他一回头，看到她的泪说道：“与音乐共鸣，有感而发？”

　　她擦掉了眼泪，笑着说：“对，共鸣了。”

　　“你的脖子？”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她脖颈处的伤。

　　她一边拉着衣服想要盖住伤口，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不小心划伤了。”

　　他却道：“这个位置很不像是不小心。”
　　他的眸色温柔，但又尖锐地看破了她的谎言。

　　“其实就是......不太小心。”
　　她想不出来原因。
　　她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是越是被关心，她就越是不能不在意。

　　她强撑着，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就像是平常一样。
　　“再不上课的话，我就要占你便宜了。”
　　她半开玩笑似地转移起了话题。

　　上了二楼，她迅速地将自己的心情压下，转换成了认真的工作状态。
　　叶安似乎也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仍旧和往常一样，跟着她的步骤来学习。

　　“今天的小测题目没有很多，但是都是延伸题，可能会比较浪费时间。”她道。

　　他接过来，认真地做了起来。
　　他在眼前认真地做题，安静的氛围，让她又不自觉地回想起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今天发生的一切好像一下子抽走了她所有的勇气。
　　从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行，她总觉得无论多难的难关，她都可以熬过去。
　　可是，今天，她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弱小，怎么这么的无能为力！

　　“怎么在发呆？”

　　“不好意思。”
　　她迅速从情绪中抽回身。

　　他一边写题，一边问道：“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

　　“没有......”
　　似乎是被戳中，她的心有些慌乱。
　　她想要翻开书，却不小心弄掉了笔。
　　她忙将掉在一旁的笔捡了起来，笔却写不出来任何字。
　　她翻弄着笔袋，想要换支笔芯，却发现笔袋早已经没有笔芯。
　　一种莫名的情绪突然朝她袭来，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想要往外涌。

　　她想要忍住，想要平复下来自己的情绪，可是，这情绪的洪水太过凶猛，一旦决堤，就再也收不回去。

　　“我去趟洗手间。”

　　她不想要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甚至于她自己都不喜欢自己这样。
　　她认为哭是胆小，是懦弱，是无能。

　　等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之后，她才红着眼从厕所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今天浪费的时间可以加时吗？”

　　叶安点了点头。

　　看他如此包容，她还是认真地道起了歉：“对不起，我不该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我现在已经好了，不会再跑神了。”

　　他看了眼她，随即又把视线落在了课本上。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他道。

　　“......”

　　“你可以把你不开心的事情讲给我听。”

　　“太占用你的时间了。”
　　颜穗还是不想要表达出来自己的想法，也不是觉得占用他的时间，而是哭过之后，她似乎也不明白刚才那奔泻而出的情绪是什么。

　　“因为学校的事情吗？”

　　她摇了摇头，刻意不去想不开心的一面，随口道：“其实也不算是件不开心的事情，而是我智斗老板，拿回了我的钱！”

　　“怎么智斗还能伤到自己？”他反问道。

　　“......”

　　“还疼吗？”

　　“不太疼了。伤口不深。”她回道。

　　他起身，说道：“跟我去一楼。”

　　她不清楚他想要做什么，但还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让她坐在沙发上，自己低头从一旁的柜子里面拿出了药箱，找到了药膏，就朝她走来。

　　看他是想要给自己抹药，她拒绝道：“我已经消过毒了。”

　　“那你想留疤？”

　　这个她倒是没有想过。

　　他执意要上，她也就没再拒绝。

　　他靠近，那冰凉的药涂在了伤口上，没有很痛。
　　他擦完，认真地道：“以后你就用我这个药就好。我上次受伤调配的药，很管用。”

　　她却道：“那一定很贵吧？”

　　“很贵。”

　　她认真道：“那我还是不用了，我待会自己出去买药就好了。我不想总是占你便宜。”

　　看她认真的样子，他笑着说：“骗你的。”

　　他温柔对自己好，她有点不知道怎么表达谢意，只是羞涩地低声道：“谢谢。”

　　他坐在钢琴旁，又弹起了钢琴。
　　她靠近，他轻轻一拉，就让她坐在了一旁。

　　他的指尖随意地按着琴键，说道：“你今天不开心，我可以让你点一首。”

　　他近在咫尺又温柔的样子，让她的心怦怦乱跳，只能慌乱起身道：“我......我这个时间应该给你讲课的。”

　　他笑着轻轻一拉，又让她坐在了一旁。

　　她低声道：“我不怎么听钢琴曲。”

　　他淡淡一笑，道：“那给你弹一首《Spring》。“

　　她点了点头。

　　他的手指纤长又灵巧，弹出来的音乐是那般的静谧，美好，又充满生机。

　　“很好听。”

　　他淡淡一笑，道：“想学吗？”

　　她摇了摇头，道：“我交不起学费。”

　　他笑着，让她的手放在他指的键上。
　　她轻轻一放，指尖发出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脆。

　　他随手按着不同的键，键盘发出了不同的声音，有轻快的，有低沉的。
　　他随口道：“不同的键，有不同的声音，这些组合起来又会有不同的情绪。当你无法表达的时候，可以从这些声音里面找到自己的情绪。”

　　她又按了他指的那清脆的键，说道：“那也可以从这些情绪里面找到治愈自己的声音。”

　　他笑着，又随手谈了一段轻快的小调。

　　听完，她的情绪确实也变得轻快了些。
　　眼前的每个键下面似乎有种魔力，想让她按下去去听那个键发出的是什么声音。
　　她又深知自己不该在这上面沉沦，而是适时地停了下来，说道：“该去学习了。”

　　临走的时候，叶安把家里的钥匙给了颜穗一把。

　　“我明天几点来上班？”颜穗问道。

　　“六点，我要吃早饭。”

　　“你要吃什么早饭？我晚上学一下给你做。”

　　他想了想，道：“简单的就可以。实在不行，你就做个三明治就可以。”

　　“这个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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