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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禁闭
林雅琴的香水味先于她本人飘进餐厅,栀子混着晚香玉的甜腻压过了早餐咖啡的苦涩。
她今天穿了件香云纱旗袍——江淮岳上个月从苏杭带回来的,走动时布料簌簌作响,像蛇蜕皮时的动静。
"老江,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该开了。"她涂着车厘子色甲油的手指划过平板电脑,屏幕反光在她下巴投下幽蓝的弧线。
江烁头也不抬地往面包上抹花生酱,游戏机在餐桌下发出"first blood"的电子音。
江淮岳的银质袖扣擦过水晶杯沿:"江烬下周也一起去。"这话像块烧红的铁,把江烬从植物园夜莺展的想象里烫了出来。
他注视着父亲领口若隐若现的唇印——和林雅琴今早的唇膏同色。
"我约了人。"江烬转动着盛橙汁的玻璃杯,晨光在杯底折射出一个小小的、颠倒的世界。
林雅琴突然倾身过来,真丝披肩滑落在江烬手背上,凉得像某种两栖动物的皮肤:"是阮家的那个小姑娘?"
江烁发出夸张的干呕声,游戏机"啪"地砸在餐盘上。
江淮岳的巴掌来得比想象中更快,瓷勺在震动中滚落,在大理石地面碎成三瓣。
江烬左耳嗡嗡作响,视线边缘看见林雅琴捂住嘴,睫毛膏掩盖下的鱼尾纹里藏着笑。
"你打阿烬干嘛呀,想去就由他去吧。"林雅琴装作去拉江淮岳。
"翅膀硬了?"江淮岳扯松领带的样子让江烬想起撕咬猎物的鬣狗。
管家端着药碗僵在走廊阴影里,中药的苦味混着后院白兰花的香气飘进来。
阁楼门锁"咔嗒"合拢的瞬间,楼下传来林雅琴撒娇要买玉镯的轻笑,还有江烁充值游戏币的叮当声。
他摸出口袋里的相机挂件,金属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窗外香樟树上,两只灰雀正在争夺绒絮筑巢,其中一只被啄伤了翅膀。
江烬把植物园门票夹进《鸟类图鉴》扉页,书页间滑落一张阮遇晴的拍立得——那天她发梢沾着银杏叶,在图书馆百叶窗的光影里对他笑。
佣人们的议论顺着门缝爬进来:
"太太那条珍珠项链抵我三年工钱..."
"江少爷昨晚又砸了台电脑..."
黄昏的光线把灰尘照成漂浮的金粉,江烬用指腹擦过相片边缘。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江淮岳哄林雅琴的温声软语。
他打开窗,夜风送来远处植物园方向的风铃草气息,混着不知谁家煨鸡汤的温暖香气。
梧桐叶的影子在墙面摇曳,像要挣脱束缚的飞鸟。
江烬把电影票根展平放进铁盒时,发现盒底母亲的照片下压着张泛黄的法国明信片——原来父亲早就去过普罗旺斯,只不过那时牵的是另一人的手。
阮遇晴从便利店出来时,夜风正卷着落叶擦过她的脚踝。
电话那头的林夏晚还在叽叽喳喳讲着顾言澈今天化学课上的糗事,她笑着应了两声,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塑料袋,薯片包装在里头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像融化的黄油。
她拐进小巷抄近路,鞋跟敲在石板上的声音突兀地回荡着,而后——她停住了。
身后有另一道脚步声。
不是错觉。
她的呼吸微微滞住,但思维却异常清晰。
巷子太窄,路灯太暗,再往前走只会更危险。
林夏晚还在电话那头问:“晴晴?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阮遇晴的拇指轻轻按住话筒,声音压得极低:“晚晚,我待会儿再打给你。”
没等对方回应,她迅速挂断,指尖在屏幕上划得飞快,翻出通讯录。
父母在外地出差,这个点大概还在应酬。
她的手指悬在“江烬”的名字上,犹豫了一秒,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江烬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喘,像是刚跑过两步。
“江烬,”她的声音很稳,但手指却在发抖,塑料袋的提手被她攥得咯吱作响,“我好像被人跟——”
巷子深处传来一声易拉罐被踢翻的脆响。
她的喉咙一紧,没说完的话卡在齿间。
电话那头传来江烬骤然紧绷的呼吸声,接着是椅子猛地被推开的声音,还有佣人低低的阻拦:“少爷,老爷说了您不能——”
“让开。”
电话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门被用力甩上的闷响。
阮遇晴贴着墙,慢慢挪到一家已经打烊的花店屋檐下,阴影笼罩住她。
她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耳边的风声,但思维仍旧冷静地计算着——离她家还有两条街,如果跑,胜算有多大?
电话那头,江烬的声音低而沉,带着一丝紧绷的安抚:“别挂电话,告诉我你在哪。”
“青石巷,”她轻声说,“便利店后面的那条。”
“等我。”
风声里,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伴随着奔跑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阮遇晴盯着巷口,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然后——
“阮遇晴!”
江烬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她猛地抬头,看见他逆着路灯的光冲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校服外套的领口歪斜着,像是匆忙间随手拽上的。
他的目光迅速锁定了她,瞳孔在暗处微微收缩,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面前。
“没事了。”他喘着气,声音低哑,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确认她没受伤后才松开。
阮遇晴的睫毛颤了颤,喉咙突然发紧。她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可话还没出口,眼眶先热了。
眼泪掉下来的瞬间,江烬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眼角,指腹温热,蹭掉了那点湿意。
“别怕。”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夜风,“我在呢。”
她的手指还在抖,塑料袋窸窸窣窣地响。
江烬沉默地接过袋子,另一只手虚虚护在她身后,像是怕她腿软,又像是单纯想离她近一点。
回家的路上,他的肩膀始终挡在她和巷口之间,直到她家楼下的灯光照过来,阮遇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低头翻钥匙,手指还是不太听使唤,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江烬站在一步之外,没催促,也没伸手帮忙,只是安静地等她平复。
直到她终于把钥匙插进锁孔,他才低声问:“能自己进去吗?”
她点点头,喉咙还有些发涩:“……嗯。”
江烬看着她进门,直到玄关的灯亮起,才转身要走。
阮遇晴突然叫住他:“江烬。”
他回头。
“……谢谢。”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他看着她,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到家给我发消息。”
阮遇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心跳终于一点点平复。
她摸出手机,给江烬发了条「到家了」,然后盯着屏幕,直到他的回复跳出来——
「嗯,早点睡。」
窗外,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江烬推开家门时,玄关的灯亮得刺眼。
林雅琴倚在楼梯扶手上,指尖捏着一杯红酒,液体在杯壁挂出暗红的弧线。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晃了晃杯子,酒液折射的光斑在墙上跳动,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江淮岳坐在客厅的皮质沙发里,手里捏着江烬落在家里的学生证。
金属校徽在他指间翻转,冷光一闪一闪。
“还知道回来?”
江烬没应声,低头换鞋。
鞋柜上摆着林雅琴新买的琉璃花瓶,插着几支法国空运来的玫瑰,花瓣边缘已经微微发蔫,像被抽干了生命力的蝴蝶翅膀。
江淮岳突然站起身,学生证“啪”地摔在茶几上。
“我让你出去了吗?”
江烬抬起眼,视线越过他,落在客厅那幅全家福上——照片里没有他母亲,只有林雅琴挽着江淮岳的手臂,江烁站在中间,笑得像个被宠坏的王子。
“她遇到危险了。”江烬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江淮岳的巴掌比上次更狠,江烬的脸偏过去,唇角磕在牙齿上,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
林雅琴“哎呀”一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清脆得像某种嘲弄的鼓点。
“老江,阿烬大了,这样不是毁了孩子吗。”她抿了口红酒,唇印留在杯沿,像一道小小的伤口。
江烁从二楼探出头,游戏机的音效叮叮咚咚地漏下来。
他吹了个口哨:“爸,我新买的皮肤——”
“闭嘴。”江淮岳头也不回地呵斥,眼睛却死死盯着江烬,“从今天开始,你的卡停了。”
江烬用拇指蹭掉唇角的血,忽然笑了:“哪张卡?”
江淮岳的眼神阴沉下来。
他伸手拽过江烬的背包,倒扣着抖开——相机挂件、学生证、半包纸巾,还有那张植物园的门票,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
林雅琴弯腰捡起门票,指甲在纸面上刮出细小的褶皱:“夜莺展?倒是风雅。”
她轻笑一声,指尖一松,门票落进垃圾桶,“可惜去不成了。”
江烬的瞳孔微微一缩,但表情没变。
他弯腰捡起相机挂件,金属表面沾了一点血渍,被他用袖口慢慢擦干净。
“禁闭三天。”江淮岳扯松领带,呼吸里带着威士忌的焦苦,“管家,把他手机收了。”
老管家站在阴影里,欲言又止地看了江烬一眼,最终还是伸出手。
江烬把手机递过去,锁屏亮起的瞬间,阮遇晴最后一条消息还悬在屏幕上——
「晚安。」
他忽然想起她睫毛上沾的泪珠,在路灯下像一粒碎钻。
阁楼的锁换了新的,转动时发出生涩的“咔哒”声。
江烬坐在床边,月光从窄小的窗户斜切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苍白的对角线。
他摸出藏在床垫下的备用手机——老式按键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屏幕泛着幽蓝的光。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江淮岳带着林雅琴和江烁去参加某个晚宴。
别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后院的白兰花被风吹落的声音。
江烬按下快捷键1,电话接通后,他听见阮遇晴带着睡意的“喂”。
“是我。”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你……还怕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她翻了个身。
“你那边好安静。”她小声说,“你在哪儿?”
江烬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形状像一只折翼的鸟。
“在家。”他顿了顿,忽然问,“夜莺展……还去吗?”
阮遇晴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温暖得像夏夜的风。
“去。”她说得斩钉截铁,又补了一句,“一定去。”
江烬笑起来,喉结上的淤青隐隐作痛。
月光移到了床头,照亮铁盒边缘的反光——那里藏着一把老钥匙,能打开后院杂物间的偏门。
夜莺在植物园里歌唱的时候,笼子是关不住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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