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展

　　侦察小队下午确认霄加利狙中辐射怪，为了庆祝，大伙儿决定晚上聚餐。下午觉一醒，当事人霄加利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她躺在床上不想起来。

　　聚餐当然没有问题，只是，与荆空两人单独共进晚餐的小小算盘落空，她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失落——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问的，而且荆空还同意了。

　　对于成功打中辐射怪，她没有太大反应。倒不是因为决定射击的时候就胜券在握了，而是麻木。

　　往世，往世已经打中过很多次了。但是往世是真的吗？

　　也许是连日的凌晨起床对精神造成了影响，她翻了个身，抱住枕头，试图触碰真实。

　　这一世活得越久，她对往世的记忆越模糊。真就和梦一样，醒来时还能回想一二，一起床就要忘光了，偶尔哪天似乎想起了梦里的片段，又会迷茫那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退一万步讲，重生这事合理吗？

　　说不定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重生，只是记忆没有迁移。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要再想这个了。

　　她开始想荆空。抱着枕头，想两个人在车里说过的话，想耳麦里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今天的双人晚餐泡汤了，她是不是可以约明天的呢？以什么理由约呢？如何措辞比较好？会不会显得刻意了？荆空会不会有自己的事要做？会不会觉得烦？万一之前同意只是因为礼貌呢？不然为什么没有马上回答？想着想着，她就收到了荆空的消息，难道这真是一个玄学世界吗？

　　荆空：【你出发了吗？】

　　霄加利：【还没有，我在宿舍。】

　　荆空：【一起拼车过去吗？】

　　聚餐地点在【你虾啊】餐厅，离这里几千米，不近不远，但没人愿意在饭前饥肠辘辘地溜达过去。

　　霄加利：【好！】

　　忽然间她就感觉到身体里充满了力量，一股脑从床上爬起，人还没站直就冲到了洗手间洗漱，顺便对着镜子将睡乱的背头捋顺，再从柜子里挑一套衣服穿上，然后弹射起步，一下子冲到荆空的宿舍门外。

　　深吸几口气等待呼吸平复，她的手放在半空中，还没敲，门就开了。

　　她和门缝里露出半张脸的荆空面面相觑。

　　“啊，你好了。”荆空把门拉到仅供一人通过的程度，闪身出来，“我们走吧。”

　　好紧张……虽然不是第一次和这个人一起走了，但还是感觉……其实荆空也没有觉得烦对吧？否则不会给她专门发消息，又或者荆空觉得一起和大家聚餐也是一起吃晚饭，所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一直到坐进车后排，霄加利的内心还是一团乱麻。

　　还有刚刚透过门缝在荆空宿舍看到的那截白色树脂物体，分明就是这人之前向她要的模型吧，荆空很喜欢吗？

　　她感觉好像有很多毛茸茸的小草在胸腔里愉悦摆动。

　　正想着，司机突然把车停下。外面站着两人。

　　啊，是了，是拼车来着。

　　霄加利便自觉向荆空那边挪动位置，为新来的人腾空间。荆空轻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配合着调整了下姿势，什么也没有说。

　　车后排空间不大，再怎么调整，她们也不可避免的会挨在一起。

　　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月末，基地内的春天挺暖和。隔着不厚的布料，霄加利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身边人的体温，是和在岗哨亭为了取暖而贴在一起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慌忙移开了些距离，但马上又觉得自己在欲盖弥彰，又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

　　自己和旁边另一个人不熟，和荆空隔得近点很正常吧。这样想着，她不仅不再顾忌肢体接触，反而还往荆空那边又靠近了些。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察觉到荆空有些僵硬，脑子乱乱的她很快就忽视了这一点。

　　她现在正和自己紊乱的呼吸作斗争。人本来就能控制自己的呼吸，这倒问题不大，但她不确定自己不正常的心跳是否会被左边的荆空注意到。

　　好近。

　　明明坐得好好的，她却觉得全身无处安放。

　　之前在岗哨亭共处一室时根本没有这么纠结，也许是只露眼睛的厚重辐射防护服让自己觉得受到了保护，也许是那时是因工作之需而不得不共处，但现在……

　　缩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感觉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脱，从她的心脏，从她的胸腔，从她的身体里舒展开来，穿过车壁，穿过街道，穿过玻璃罩子，在大地上炸开。

　　特别想说出来，特别特别想说出来，反正荆空肯定察觉到了，倒不如……但是这里有三个外人呢，她想。

　　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便像夜晚的叶片，蜷缩着，从她的喉咙里下去，回到心脏，重新被包裹。一如往常。

　　她便垂下头，很安分地坐着，直到出租车到达目的地。

　　然后就走反了。

　　“这边这边。”荆空拉着她的外套袖子，很疑惑，“上次咱们不是来过吗？”

　　“哦，”她像被拎住脖子的动物幼崽，一言不发，乖乖跟着荆空走到提前预定的包厢。竟然还是上次那一个。

　　包厢里有些吵闹，卷人在交流着射击技巧，摆人在研究她俩上次研究过的盆栽、挂画。

　　进门的那一瞬间，她特别害怕大家会打趣她俩，等发现完全没人开这种玩笑后，才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失落。

　　没等她思考太多，话题便自然而然转移到她身上。这下，卷人和摆人一齐凑上来问这问那。

　　可不是嘛，她本来就是此次聚餐的主角。

　　心算弹道的比试就这么开始了，有人借此磨练自己的速算水平，有人聚在一起打牌，有人缩在一旁玩手环。

　　老司机拍拍正在玩手环的人的肩膀：“荆空啊荆空，你看看人家！”

　　由于荆空妈妈的意外，基地里的长辈对荆空总是有意无意多关注一些。荆空自己一个人宅着的时候也就罢了，出来聚餐，多和人交流一下也是蛮好的。

　　当然，要是真不愿意就算了。

　　荆空没有不愿意，她把被人忽视的果盘——里面当然只有小番茄——拉近，看着一群（准）狙击手争论着什么风速、气候、海拔。

　　海拔……荆空不受控制地想到她妈和她讲过的海洋，据说一整片蓝，反射着日光，看得人眼晕。让她眩晕的又好像是霄加利神采飞扬的脸和眼里的光。

　　“不对！还要考虑气流上升的推力！”霄加利肆意地笑着，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偏过头看了一眼。

　　荆空慌忙低头避开，真耀眼啊，她想。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着，霄加利再次参与进去。

　　枯燥的弹道计算实在无聊，倒不如说点有趣的，她们的话题从一个跳到另一个，什么木制枪托手感温润……

　　“应该用硬一点的木头，带有香味儿的。”

　　“换了有什么用，射击时隔着防护服，摸不到也闻不到！”

　　“看着也能让人心旷神怡嘛。”

　　“所以不能选择颜色太浅的尤加利木，要颜色深的，比如小叶紫檀，看上去就很复古，或者传说中的沉香木……”

　　说到改造，就不得不提到……

　　“枪体四面八方都要安导轨，便于加装附件。左边放红外夜视仪，右边放激光测距仪，下面……下面安俩充电宝，为附件增加续航。附件上还要加装导轨，再挂上……”

　　“最外面的导轨还要紧紧拧上给人增加续航的水壶和氧气罐是吧？干脆把全部身家就放在枪上好了！”

　　“像那道废土前的讨论题一样，【野外生存只能带一件物品，你选择带什么？】”说话的人语气随着说出的话不断变化着，绘声绘色，“‘我要带一把枪’，然后你就掏出一把从打火石到灭火器、从核辐射检测仪到充电宝、从多功能小刀到一百个满满的弹匣……总之就是附件应有尽有的枪，直接杀死比赛。”

　　“最上面还要加10个瞄准镜，这样，打下太阳指日可待矣。”

　　“那确实是‘指日’可待了。不过，抛开不必要的瞄准问题和达不到的逃逸速度不谈，您的眼睛会先瞎掉吧。”

　　话题又不知为何跳到传说中的枪斗术……

　　“枪斗术？通过射击时手腕快速抖动给子弹提供侧向初速度？纯扯！”

　　“不用那么麻烦，枪管内的膛线右旋，我们射出去的子弹本来就是会向右偏。”

　　“再加上星球自西向东的自转带来的影响，射击方向应选择从正北对着正南，如此便可使子弹右偏距离最大。”

　　“挑在东风天气射击，风再把子弹向右吹，这样我们就可以隔着一座山，使右偏的子弹落到辐射怪身上。”

　　“正好春天吹东风，计划通！”

　　“侧向也可以是向下，子弹长距离飞行下受重力影响就足以使我们越过障碍物打中辐射怪了，就是瞄准是个大问题。有一说一，咱们谁的弹道不是弧线？”

　　“什么？原来我早就是枪斗术高手了！”

　　……

　　撑着桌子和大家交流得口干舌燥，霄加利想要喝水。她端起杯子，才想起自己刚刚沾水在桌上画弹道图，已经把水弄脏了。

　　旁边安静观看讨论的荆空看了她一眼，默默递过来一个小番茄。

　　好像手也不是很干净，刚刚拍过桌子也在桌子上画画过。霄加利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没有接，而是转头走向洗手间。等到回来的时候，荆空正在往嘴里放番茄，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颗。

　　是直接从荆空手里拿走一颗，还是自己去果盘里拿呢？选择困难症犯了的霄加利将两种行动组成了折中的一种，向荆空要。

　　荆空盯着她伸出来的手，在吵闹的背景下没说话，拿过旁边不远处——是霄加利完全够得到的距离——的水壶，放在了她手边。

　　毫无默契可言。

　　她认命地把洗干净的玻璃杯放在桌上，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杯水，坐下来问：“感兴趣啊？”她一直就有注意到荆空在听，但是直到刚刚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荆空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狙击手说的行话她都听不懂。

　　脱离了霄加利这个焦点，大家的谈话还在继续。人谈到自己熟悉领域内的知识时，往往一说起就难得停下来了。

　　“你不继续了？”荆空用眼睛对着众人示意。

　　霄加利摇头，“休息会儿。”刚刚她说了挺多，现在已经有些累了，

　　荆空把快见底的小番茄果盘拉到她面前。

　　摸番茄的时候，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一开始她们还愣了愣，有些迟疑地看了对方一眼，后面不知为何就变得惊慌，最后便很客气地注意对方的节奏。

　　直到上菜，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饭毕，两人踩着月光溜达回去，自始至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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