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台谋

　　马车辘辘而行，车内气氛微妙。徐酬月坐姿端庄，目不斜视，却在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声响中，淡淡开口：“殿下，今日归宁，还望你谨言慎行。在我祖父魏国公眼中，你因前番退婚之举，印象已是大打折扣，最好好自为之。”

　　朱懿安懒散地斜倚在软垫上，闻言挑了挑眉，带着几分戏谑看向她：“徐酬月，你何时也学起这表面功夫了？我记得你从前，可是不屑于这般虚与委蛇的。”

　　徐酬月侧过头，学着他平日里的语气，惟妙惟肖地回敬道：“‘徐酬月，你不累吗？’——殿下，之前我是不拘小节，还是恪守礼仪，您不都这般评价？这也不满，那也不悦，莫非殿下真想娶个川剧里会变脸的伶人不成？”

　　朱懿安被她噎得一怔，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竟一时语塞。

　　见他吃瘪，徐酬月见好就收，语气转为严肃：“既然殿下无话，那我便说正事。四皇子那边的证据，若无意外，这几日便能递到御前。能否把握住这次机会，就看殿下您的了。”她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他，“另外，我未曾忘记要带你看的东西。只希望殿下看过之后，能……更着眼于当下。”

　　府邸门前张灯结彩，仍残留着大婚的喜庆。马车停稳，朱懿安率先下车，依照礼制，伸手扶徐酬月。徐酬月搭着他的手走下马车，目光立刻投向门口等候的家人——祖父魏国公、父母以及兄长徐知澎。

　　她脸上绽开真切的笑容，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去。母亲张氏见状，连忙要行礼，却被徐酬月一把扶住：“母亲，对自己女儿就不必多礼了。”说着便要拉母亲进府。张氏却脚步迟疑，目光担忧地瞥向一旁的朱懿安。

　　徐酬月会意，转头对朱懿安道：“殿下，外面风大，若是觉得冷，便先进去吧。”语气客气却疏离。

　　朱懿安与魏国公寒暄着走在最前。徐酬月本想陪着母亲，却被兄长徐知澎悄悄拉到一旁。

　　“小妹，那五皇子……没欺负你吧？”徐知澎拉着她上下打量，压低声音，生怕妹妹受了半点委屈。

　　一旁的惜春忍不住插话：“大少爷，有奴婢在，谁敢欺负我家姑娘？”

　　夕阳余晖，徐昭月的旧居

　　傍晚时分，徐酬月领着朱懿安穿过熟悉的回廊，来到了徐昭月生前居住的、如今已空置的院落。她推开尘封的房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旧时光的味道。

　　徐酬月径直走到书架前，熟练地挪开几本书籍，按下隐藏的机关。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个暗格悄然滑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用丝带细心系好的画轴。

　　“这便是阿姐留给你的答案。”徐酬月取出画轴，递到朱懿安手中。

　　朱懿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画轴。

　　徐酬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这幅画，已胜过千言万语。阿姐的心意，她终于替她传达到了。而朱懿安的世界，从此刻

　　宣纸上，用的是细腻的工笔重彩。画的竟是身着四爪蟒袍、头戴翼善冠的朱懿安！画中的他，并非在宫廷宴席或校场演武，而是站在一片梨花盛开的庭院中，眉眼含笑，神情是难得的轻松与温和，正微微俯身，似乎要去接住面前女子递过来的一枝梨花。

　　而在他身旁，那位执花的女子，正是徐昭月。她穿着一身淡雅的月白绣缠枝莲纹襦裙，云鬓微松，仰头望着朱懿安，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羞涩的笑意，眼中光华流转，那情愫几乎要破纸而出——是倾慕，是依恋，是欲语还休的深情。

　　画作的右上角，还有一行清秀的小楷题字：“懿安哥哥梨园一瞥，永镌心间。昭月私绘，壬寅年春。”

　　这绝非普通的肖像，而是怀春少女偷偷描绘心上人、珍藏心底最深秘密的证物！

　　朱懿安整个人如遭雷击，死死盯着画中徐昭月的笑靥，盯着那行透露着无尽情意的字。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抚过画中人的脸庞，原来……原来她心里是有他的！并非他一厢情愿！那她后来的拒婚、假死……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惊天隐情？

　　巨大的冲击和排山倒海而来的悔恨、心痛瞬间淹没了他。他愣在原地，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塑，只有眼中翻涌的剧烈情绪，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洒在画上，也照在他瞬间苍白的脸上。

　　徐酬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这幅画，已胜过千言万语。阿姐的心意，她终于替她传达到了。而朱懿安的世界，从此刻迎来了改变。

　　徐酬月站在廊下，静静看着朱懿安从布满尘埃的房间里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他脸上血色尽失，眼神却像燃着幽暗的火。

　　“殿下既已亲眼见过，便该知道，阿姐的心意从未有假。”徐酬月声音平静无波，“如今，唯愿殿下摒除杂念，专心完成你我的约定。唯有大势已定，殿下才能……真正与她团聚。”说罢，她抬手，意味不明地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随即转身离去，裙裾拂过石阶，未有片刻留恋。

　　朱懿安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强撑的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跌坐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夕阳的金辉刺目，他想起画中徐昭月温柔含笑的眉眼，想起那行“永镌心间”的小字，竟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里充满了苦涩与自嘲。

　　原来答案早已给出，只是他自己不肯信、不敢信，或者说，被后来的变故蒙蔽了双眼。

　　“阿月……”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无论如何，今生我定要找到你，问个明白！”
　　五皇子府，夜幕初垂

　　甫一回府，便有密信送至。徐酬月展开，快速浏览后，面无表情地将信纸凑近烛火，看它化作一道青烟。“告诉阿姐，近几日务必深居简出，无论听到任何风声，都不得踏出小院半步。”她对身侧的惜春低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惜春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鎏金兽首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朱懿安指间捏着一枚墨玉棋子，却久久未落。他眉头紧锁，对着棋盘对面那位身着道袍、气质洒脱的幕僚舒怀逸道：“认真些，别当儿戏。”

　　舒怀逸目光瞟向窗外夜空，那里有一只纯白的信鸽刚刚飞走，他调侃道：“何事让你如此心神不宁？连白鹤都派出去盯了那么久？怎么，是怕那位新过门的皇子妃背着你筹划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至于吧，我看徐三小姐对你……还算规矩。”

　　朱懿安闻言，唇角扯出一抹复杂的弧度。他倒是希望徐酬月能对他有所图谋，哪怕是算计，也好过如今这般冰冷的合作关系。可人家，愿意在他身上花这份“心思”吗？

　　翌日，紫禁城，朝堂之外

　　散朝后，四皇子朱懿诚刻意拦在朱懿安面前，脸色阴沉，语带讥讽：“五弟，真是好手段！一场联姻，不仅抱得美人归，还将漕运亏空的案子轻轻巧巧推了个干净！可惜了啊……若是徐昭月还在，看到你如今这般‘出息’，不知会作何感想？”

　　朱懿安如今已窥见一线希望，心境不同往日，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只冷淡回道：“四哥何必每次都用阿月来刺我？她如何想，不劳四哥费心。毕竟，四哥想娶的人，终究是娶不到的。”说罢，拂袖而去，留下四皇子在原地气得脸色铁青。

　　真正让朱懿安心烦的并非四哥的挑衅，而是方才朝会上，北方鞑靼部派来使者，隐约提及和亲之意。虽然父皇尚未明确表态，但边境不宁，为求暂时安稳，和亲是常用之策。而眼下宫中适龄、身份又足够尊贵的公主，唯有他一母所出的皇姐——永嘉公主。想到皇姐可能要远嫁苦寒之地，他心头便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后宫，贵妃宫中

　　为安抚母亲，亦为打探风声，朱懿安与徐酬月一同入宫请安。徐酬月捧着景德镇御窑产的甜白釉茶盏，浅啜一口，对座上雍容的贵妃柔声笑道：“母妃宫里的茶，果然是极品，入口回甘，清香沁脾。”

　　一旁作陪的永嘉公主闻言，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低声嘟囔：“假惺惺……”

　　徐酬月恍若未闻，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与朱懿安有一瞬的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亲之事，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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