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请上座

　　曙光消散了笼罩在钱唐的雾气。
　　试剑第三场，开始了。

　　昭亭山六侠的老四鲁沅君站在晨光中，望向试剑台。
　　演武场周围如往常一样，人们开始挑好位置等着观战，江湖人和普通老百姓混做一处，看似闲庭信步，其实都严阵以待，视线从未离开过试剑台。
　　这些人不是来盯自己的。鲁沅君想。他们的目标是阿秋。
　　她知道有这么多人在找她吗？她会来试剑吗？她来以后，自己要抓住她吗？
　　等最后一个念头出来，鲁沅君自己都气笑了。武林盟北堂主说的话犹言在耳：“希望你能传给阿秋消息，告诉她我们在城东五里坡等她。若她不应，试剑结束你拖她一会儿，我们不想让她落入江大之手，武林盟会保护每一个遭受不白之冤的人。”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长棍叩青，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
　　不论对方是什么来路，武林盟有什么计划，只要上了这个试剑台，她就会将这一切都抛之脑后，她只有一个念头：要赢。
　　“快看！是妖女！”
　　演武场无声地喧嚣起来，那些转向各条街巷紧紧盯着往来行人的脸齐齐转了过去。
　　阿秋来了，她从遥远的湖面来。翩然一舟，她静立船头。
　　江鸣声眼角一紧，几欲把椅子抓碎。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阿秋身上，没发现身边的北海在细细地打量自己。
　　专门为江丰羽挑选的四大护院都被人攻破后，江鸣声撤下四人，单独安排了万柳山庄的先生来做儿子的暗卫。这位铁笔银钩罗淳峰脑子灵活，最善藏踪匿迹，就算打不过那些不怕死的杀手，也能找准机会救出羽儿。在徐无牙这个没用的东西行动失败后，他们在山上搜寻江丰羽和阿秋，遇到了罗淳峰。罗淳峰背着江丰羽，把江丰羽做的一切都告诉了江鸣声：江丰羽和阿秋在下山的时候体力不支，滑到摔下山坡，索性他施救及时，少爷并无大碍。只是当他二人再度回到山壁，早就不见阿秋的踪影。
　　吸走了老太婆的内力也好，刚好可以为我所用。只不过……江鸣声知道自己儿子的小算盘，他并不怪他。他恨恨地想：妖女！把羽儿蛊惑至此，我安能留你！

　　阿秋跳上试剑台，身体虚晃一下，勉强立住。
　　这个小个子，眼睛又大又亮，满脸桀骜不驯的小姑娘，鲁沅君记得清清楚楚。她在天香楼百花会见过她，在江大别院救过她，亲手把她交给了西城。她非常清楚小姑娘身上的伤，无论用什么神药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她毫不怀疑为何面前这个人全须全尾，毫发无损，因为……
　　“你不是她。”
　　阿秋愣了一下：“什么？”
　　鲁沅君认真道：“你不是阿秋，冒名顶替来参加试剑大会，有何居心？”
　　“我要夺魁。”

　　“我是阿秋，我要夺魁试剑大会。”

　　演武场上本来寂静，不知谁嗤笑了一声，人群中讥笑声越来越多。
　　鲁沅君没有笑，她也志在夺魁，可她没法像她这般坦荡地说出来。
　　“很可惜，你要止步于此了。”鲁沅君长棍铮鸣，在阿秋眼前微微晃动。
　　阿秋手中依旧是根破木棍，歪歪扭扭，扎手又难看，称之为拐杖都是抬举，更遑论兵器，可她凭着这根木棍击败了轻阁祝无剑和下崖封不器。
　　那又怎样？鲁沅君手握长棍，先发制人横扫直刺。
　　棍是人类兵器之始，远比刀剑历史久远。棍法讲究技先力后，练到极致，攻破如雷电，受固若金汤，曲如长蛇摆尾，直若山柱不动，远可及丈，近可回寸。鲁沅君自小不爱刀剑，只拿长棍玩耍，母亲便做主将她送到山上道观习棍法。她聪明好学又刻苦，待十五岁满，道观师父已经教不了她，让她出门游历。棍法精进，便是她在昭亭山独自苦修之后。
　　对上其他兵器，两人尚可一战，若拿棍……鲁沅君自信试剑大会中无人能出己右。
　　而对上阿秋，鲁沅君还会心慈手软，可在她面前的是个冒牌货……她要击溃她，并将她一举拿下交由武林盟处置。
　　长棍叩青大开大合，毫不留情地拧转折断对面那根破木棍，将它截成三段。
　　底下阵阵叫好。
　　裁决席上坐着一位白发道人，此时正一脸赞赏地对旁边的北海道：“这位鲁少侠棍法凌厉果决，不知师从何方高人？”
　　北海道：“鲁沅君师从三墩山三墩道观三墩真人，修炼棍法十年后入昭亭山成为第四侠。”
　　“这……老道孤陋寡闻，从未听过此道观道友，莫非是不世出的高人？”
　　“武林盟曾派人去打探过，说那是据鲁沅君家最近的一个普通山野道观，这位三墩真人也只是一个普通道姑，棍法远远不及自己徒弟。听说道家有套独门棍法，从不现于人前，依见山道长所见，鲁沅君习得的可是此套秘笈？”
　　“哈哈哈哈……”见山道长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子，“北堂主见识广博，竟连我门中秘笈都知道……可惜鲁少侠的棍法招式并不来自此处，看起来似乎更横冲直撞，锋芒毕露。”
　　北海点头：“原来非掌门传人也可见到这独门秘笈，武林盟情报有误。”
　　见山道长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脸色白了又白：“不愧是足谋郎君。”
　　“承让。”
　　话正说间，一声沉闷巨响震入湖面。湖水翻涌，八座试剑台随波摇晃，台上有人站立不稳落入水中，岸上也有人被巨响惊倒，还未起身，一坨巨大的黑影从湖中被甩上岸。
　　北海目不转睛，伸长耳朵听见山道长在询问发生何事。
　　“是长江帮少帮主张富海！他被试剑对手捶穿试剑台，砸入水中，又被扔到岸上了。”
　　见山道长惊：“这试剑台可是用巢湖鼍龙之皮制成，刀枪不入，怎能被砍破！”
　　无人回答他，人群的目光几乎都被长江帮那边的动静吸引过去。张霸天的怒吼声震天响：“你你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死丫头！你既不要我长江帮的名额，那就不要用我长江帮的功夫！”
　　“我的功夫不是你教的，为何用不得？”
　　“忘恩负义的孽子！当年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今日你敢伤你弟弟分毫，以后就别进长江帮大门！”
　　“你既然这么宝贝他，何必到试剑台上丢人现眼。”
　　“啊啊啊啊啊孽畜！今日我整肃门风，砍了你这不孝不忠不仁不义的畜牲！”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畜牲也只能生出畜牲了，对吧，父亲。”
　　连北海都忍不住想去侧目了。
　　那边人群哗然，“倏”地一下空出一大片空地，张霸天已经和自己女儿打起来了——两人四锤，所到之处飞沙走石，断木崩砖，打得震天响。围观群众一退再退，落水的，摔倒的，甚至还有挤上演武台张头望的。
　　北海早就换了地方。人群拥挤过来时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飞上水榭站上廊柱，又被拥挤骚乱的人群挤地站不稳，索性下桥站在水中荷叶之上。他这一手凌波不动的绝活江湖之中没几个人能做到，本该引起惊叹，但此时无人有暇顾他。
　　那边九川与张霸天的混战还在继续，这边试剑台上鲁沅君本来步步紧逼长棍击得阿秋直不起身，电光火石之间阿秋不顾击打强行夺过长棍将人甩了出去！鲁沅君在空中拧转身体，将棍子另一端的阿秋也带起旋飞！棍子的攻势被强行破去，阿秋推掌，长棍猛然击向鲁沅君！
　　“咔嚓！”
　　“扑通！”
　　几处声音同时响起，伴随巨大惊恐的尖叫！
　　长长的水榭栈道，塌了。

　　阿秋扶正歪斜的牌匾，才推门入了医馆。
　　短短数日，这素净的小院就彻底失了人气儿，蒙上一层厚厚的灰。阿秋伸手拂去蛛网灰尘，走入后院。她打水擦柜台桌面，扫洒屋内屋外，前前后后忙了两个时辰，才满头大汗地坐了下来。她坐在小院之中那张熟悉的躺椅上，院外柳枝又绿了几分，将刚打扫完的小院又散落飞絮。阿秋捡起滚到脚边的一团絮，轻轻拿着贴脸滚动，随后大声地打了一个喷嚏——“阿——啾！！”
　　方才被鲁沅君棍棒击打的肩背没有一丝淤血红痕——以她现在的身体，已经不需要药，也不需要大夫了。

　　小莲推开一条门缝时，“咦”了一声。
　　余心将门大开，把人赶了进去：“快找一找有没有吃的，再看看有什么伤药可以给姐妹们用上。”
　　小莲乖巧地点头，一溜烟跑没了影。

　　待所有人进屋，余心才轻声上好门栓巡视四周，突然警惕道：“不对！”
　　医馆早就空无一人，应该布满尘网，可现在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明显像是有人仔细打扫过的样子。
　　小莲惊慌失措跑出来，伸手指着后院。
　　后院空无一人，大堂正中老婆婆的牌位前，三支香刚燃过半。

　　余心等人进入辛婆婆的医馆时，阿秋刚刚离开。她还有很多承诺没有兑现，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她既然活了下来，就不会再轻易死去。现在整个钱唐要找她的不仅仅是江家，还有众多江湖人士。她拉低斗笠遮住脸，绕开不远处的两名剑客，拐入小巷。
　　江南的小巷往往大同小异，青石板延伸入出窄窄的小道，低矮的屋檐下堆着柴火或瓦岗，长长的甬道中弥漫着潮湿的霉气。钱唐的小巷中发生过很多事，如果她不曾踏入这些巷子，所有的一切会不会改变？可终究她还是踏入了小巷，一如往常。
　　西城不知何时跟上了她，或许在她出现在街角的时候，或许是她从天香楼出来的时候，或许是她离开医馆的时候，更或许，是在试剑台的时候。
　　西城不会让她逃脱了，而阿秋已无力反抗。一场大战，两处奔波，体内的真气还在不断刺激她的经脉，让她痛苦不堪。她倒了下去，而西城接住了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