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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腹地一
一个满头银发,长相中性的青年应声从后面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叠整齐的衣物,应该是在忙活。
他眯着眼打量了沈济片刻,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抬下巴示意他们跟上楼。
“小店不常有人住,房间不多,委屈仙君们挤挤了。”
沿着雕着卷云纹的木梯上到二楼,走廊还铺着厚实的暗红毯子,踩上去脚步声被完全吞掉。房门被推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散出来。
房间其实不算小,地上还铺了兽皮软垫,墙面挂着意义不明的画,柱梁上刻着繁复而奇异的花纹,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轻轻流动着。床榻确实有些小,不过三个人挤挤还是可以的。
沈济扫了一眼,见其余两人没有异议,便点头示意暂时住下。
褚铭珏像回到自家一样,一下子就扑到兽皮垫子上,翻了个身舒服地叹了一声。王肆则是慢悠悠晃过去,坐在一旁交椅上,仰头打起瞌睡。
沈济转过身时,发现那银发青年还没出去。那人正倚在门框上,抱着衣物,眯眯笑着盯着他。
“小仙君真忘了我?”
沈济面露惊讶,走近了些。
你谁啊。
沈济眉心拧得更紧,狐妖却像抓到了什么乐子似的,轻轻晃了晃脑袋。银色长发随之滑落肩头,发丝间忽然竖起一对毛绒绒的耳朵,毛色雪白、耳尖泛着淡淡的灰。
狐狸精?!
“我家衣服好穿吗~”
狐妖歪着头,语调轻飘飘的,尾音还故意上挑。见沈济还是一头雾水,他又换了个姿势站着。
沈济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啊,你是那个……卖摇裤儿的!”
那只狐妖“噗”地笑出声,捂着嘴憋了几下,尾巴在身后微微颤抖。
“对呀~”他语气轻快,像是聊家常般,又忽然把目光移向沈济的同伴,眸色变得意味深长,“小仙君这次出门,怎么没谢仙师带着呀?”
“师尊?”
沈济下意识重复了一声。
这狐狸精怎么突然问这个……太玄幻了。脑海里莫名其妙闪过“坑蒙拐骗”四个字。总之,根据历史记载,狐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得提防着。
他想了想,语气放得平淡:“我们此番前来,便是找他的。”
狐狸浅浅地笑了几下:“地动骇人,谢仙师还能放心得下小辈们单独行动呐。”
“不……不是单独行动,我可以用信简和师尊通讯!”沈济忽然有种被戳穿看透的感觉,说话不自觉就大声了些。
动静引得其他两人抬头。
“怎么了——呀、尾巴!”褚铭珏惊讶得声音都尖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手忍不住想伸过去摸那团毛茸茸。
狐妖尾巴轻轻一摇,饱含着戏谑的拒绝:“别急,我只是想告诉小仙君,这边的灵脉还未恢复,不过本店对于那些仙门的位置,还是略有所知的。”
“所以仙君们要不要先吃些晌午?”
沈济还在理解他话里的前后逻辑,那狐狸就已经将竹简制成的菜单摊开。王肆已经顺其自然地点上了一些糕饼。
等他们在房里捣鼓得差不多,楼下便传来掌柜不耐烦的催促声。
那狐妖收起竹简,将抱着的衣物理了理,朝他们笑弯了眼,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在下月华,仙君们记得给好评。”
话音落下,门口只留下一道白尾巴的残影。
不过片刻,点的东西就送了上来。褚铭珏看着托盘上精致的点心,神情里依旧带着掩不住的欣喜。
他第一次离开师尊就在外头见到妖精,还是品相极佳的狐妖,尾巴都那么好看。想到妖精与凡人生活交织成这样,他只觉新鲜,毕竟自己鲜少下山,对世间的全貌仍充满好奇。
沈济看了看,随手拈起一块酥饼,咬下去时轻轻感叹,这住宿居然不收钱。
王肆凉凉地接了句:“服务费三十灵石。”
沈济的动作一顿。王肆又补刀:“你手上那块,一块一灵玉。”
……奸商。
但沈济只是沉默了一瞬,便释然了。——没关系,毕竟好吃,而且谢聊有钱。于是他又心安理得地咬了一口。
糕饼终究是填不饱肚子的。贵就贵吧,反正谢聊有钱。三个人吃完,不带商量地一同下楼,打算再来一顿正式的。
“这个古董羹是什么啊……一人来一份吧。”
三人在柜台前围着菜单简,沈济指着那几行字,语气里带着莫名的笃定。
王肆目瞪口呆,眼睛在沈济和菜单上来回徘徊,仿佛听到了什么离谱的要求。
月华恭敬地立在一旁,略带惊讶地向他确认:“红的,还是白的?”
王肆一把夺过菜单简,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你要请客啊?”
“我有钱啊。”沈济语气理所当然。
“你……你再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吧。”王肆狐疑地盯着他,“你没吃过吗?”
“呃……”沈济的眼神微微飘了下去。
王肆叹了口气,不再跟他争,皱着眉跟月华消了两份古董羹,又点了些配菜。下单完,他再次用“有病吧”的表情看向沈济。
褚铭珏在旁边站得尴尬,赶紧拉着他们去一边的餐堂坐下。偌大的餐堂空空荡荡,来来回回就自己三人,属实有些……舒服。
不多时,月华端来了那份让沈济瞬间失语的“古董羹”。
火、火火火火锅!?
沈济瞬间双目微湿,如同重逢故友一般,深情凝视着那锅咕噜噜冒泡的红油汤。
“看什么,馋哭了?赶紧吃吧。”王肆已经夹起肉片开始涮了。
“红……红锅……”沈济喃喃自语。
“咋了,难不成你要白的?我跟你说,你们这些吃不得辣的就——”
“不!我爱红锅!”沈济猛地转头,一脸感激地望着王肆。
王肆被这阵仿佛表白的热情吓得缩回板凳里:“……神经病。”
火锅……火锅……
沈济疯了似的往锅里下菜。王肆不满地啧了一声,就当他是第一次吃得新鲜。
不管什么肉什么菜,只要在那锅里滚过一圈,都像镀了层金似的,让人欲罢不能。可能是自初中之后直到死,他再也没碰过火锅,此刻沈济几乎是眼睛都要掉进锅里,盯着那些在汤里沉浮的食材移不开视线。
王肆瞥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嫌弃:谢聊是怎么把这个人养得这么差的?收徒近半年,连古董羹都没一起吃过吗……
三个人围着方桌,热气氤氲。
没有什么烦恼是吃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这个世界亦是如此。
汤面翻腾着滚烫的红油,辣椒与花椒漂浮其间,油亮的红色中裹着细密的辣籽,泛着诱人的光。薄切的肉片一入锅,迅速被烫得卷起,肉汁被高汤逼出来,香味直冲鼻尖。
雪白的豆腐在红汤中缓缓吸饱汤汁,表面沾染了一层绯红;金针菇成束散开,纤细的菌柄裹着热油,微微颤动。青翠的蔬菜一放进去便吸饱了红汤,能咬出汁水来。香、辣、鲜交织在空气中,让人光是呼吸就觉得嘴里要生火。
唯一正常吃饭的,大概也就褚铭珏了。可没多久他也不专心了,手上还夹着半截莲藕,眼神却被月华端来的那盏冰酪牢牢黏住,甚至都不去关注对方尾巴了。
月华将冰酪轻轻放在案上,示意可以食用。
沈济正准备下菜,忽然想起了正事,赶紧把嘴里还没咽下的肉囫囵吞了下去,抬眼问:“……受灾的地方,到底是哪些?”
“北川镇,不过已经没了,小孩子就别去了。”
月华说得很轻,却重重叹了口气。
“既然是去找谢仙师,你们应该去那座山里的仙门会合吧。”他眯起眼。
沈济真的要炸了,谢聊明明交代过他乖乖待在家,现在这副满世界乱跑的样子,还肆无忌惮花他给的钱,乖徒形象早就碎成一地渣了。
“可是……我要去找我师尊诶。”褚铭珏含着冰酪含糊道。
“傻子,找谁都一样。”王肆毫不留情。
北川……终究还是保不住了吗。
“为什么这么大的地动,却先去支援那个仙门?北川就不重要了吗……”沈济忍不住问。
柜台后的掌柜缓缓走近,吐出一口白得如云的烟雾,香气带着莫名的危险。
“孩子,你还不清楚吗?就像这样。”
那团烟雾在半空中飘荡,掌柜抬手轻轻一拍,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龙不开心了,凡人就得付出代价。”
沈济听得一头雾水。
“龙……哪里来的龙?”
“这片地带,是古蜀龙脉的一部分。很久很久以前,大禹治水时,这里有孽龙作祟,昼夜吐水,引发洪灾。后来大禹降了他,九顶山便成了镇龙钉……”
“咳咳,其实就是地龙翻身,常有的事。”月华淡淡打断。
掌柜眯眼,不喜被插话,“龙脉上的龙,本可自在兴风作浪,却要压制自己,换凡人几世安宁。龙气养人气,人气改龙气,这一切,都是必然。”说完又自顾自吞云吐雾。
沈济放下筷子,努力理清他们刚刚说的东西。
“说白了,龙脉要改道,灵脉也断了,九顶仙门是很重要的枢纽。”王肆喝了口水,又继续涮肉。
“那……我们不能先去那个镇上看看吗?”褚铭珏终于开口,他想起自己那一大袋物资,以及来这里的初衷。
“腰牌挂在身上,还到处乱跑,小心有人向你师父邀功。”月华笑着调侃。
“好了好了,让客人用膳吧。老幺,去备好明早的云舟。”掌柜拍了拍手,收起烟杆。
月华接令乖乖退下。
这打工狐还真是命苦啊,沈济心想。从无为峰跑到这个犄角旮旯还在工作 这样经过社会规训的妖精,在路途中鲜少遇到。
这掌柜总算不抽叶子了,在逸散的烟雾里,半张浓墨重彩的龙面覆在他脸上,面具下的眼睛正幽幽望着他,沈济慌乱收回视线,下意识喝起油碟来。
“吭吭吭,哈哈……那个,老板,怎么去山里面最方便啊。”
也许是被油汤糊了嗓子,沈济咳得直抖。
“云舟。”掌柜语气淡淡,不再看他,转身忙起手里的活去。
气氛短暂地安静了一下,锅里的红汤还在咕嘟冒泡。
月华回来后又替他们添了几盘新菜,顺口补充:“云舟明早就会备好,天亮前出发,趁雾没散,行得更快。”
“多谢了。”沈济礼貌地回了一句。
“房间已经收拾好,一会儿就能去歇着了。晚上不安全,不要出门。”月华把空盘叠好,侧身微微一笑。
客栈的二楼走廊很静,灯笼光晕柔和,因为封闭得厉害,常常让人忘记了时间。房门推开时,传来一阵极轻的木香与药草气息交织的味道
“居然点了熏香。”
“别是什么迷魂剂。”王肆在一旁笑。
“别把人想的这么坏行不行。”沈济又恼了
其实房间没什么好收拾的,床榻早就铺得平整,连软枕的位置都没变。只是桌上多了一壶热气袅袅的安神茶。
褚铭珏一进屋就忍不住去摸那壶茶,烫得他缩回手,又笑着试了试温度才倒出来。
“好香啊……师尊经常给我喝这种茶呢。”他说着,将杯子抱在手心暖着。
沈济在窗边探了探头,夜色其实并没压下来,偶尔能听见远处街道传来的脚步声,又很快被风吹散。这里虽也是山里,却比无为峰凉快多了。那风带着冷意钻进袖口,让他打了个激灵。
王肆早就把外袍脱了,半倚在床边剔牙,懒洋洋地说:“快关窗,半夜冻不死你。”
沈济关上了窗。外面的夜色彻底隔绝,只剩屋内暖黄的灯影和香薰的味道慢慢氤氲。
王肆估摸着自己师兄早就知晓他们跑了,这会儿大概率已经和师尊通报了消息,便直起身子,手一指沈济:“明天你得替我担保,别让我师尊误会。”
沈济摆摆手,懒得承诺太多:“行,下次绝不带你冒险。”
其实沈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聊了。可当务之急还是得把褚铭珏这个小家伙送回商筹身边,跟着自己这种到处乱跑的人,实在太不安全了。
“你不惦记你的谢老师了吗?”王肆收拾完东西,往床上一躺,整个人陷进厚实的褥子里,语气带着点打趣。
沈济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顺势转到别的事上:“今晚我睡地上吧,这垫子挺软的,你们两个睡床上。”
王肆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道:“褚铭珏这小子不是愿意搁地上躺吗,让他睡呗。”
褚铭珏也连忙点头:“我不介意的。”
“别闹,小孩子体弱,地上寒气重,哪有睡地上的道理。”沈济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命令,“滚上去。”
王肆嘁了一声,往里边挪了挪,让出半边位置。褚铭珏乖乖爬上去。
沈济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软垫,这下好了——今晚终于能睡个宽敞的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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