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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之举杯消愁
与庄严的衣着迥异,此人面上竟是一副听趣观戏的探询之意甚笃。
萧承钧未料太子亦来一探究竟,方欲行礼,却见太子眉梢微挑,急步近前抬手虚拦。
恐扰了兴致般,又朗声对众人道:
“皆不必行礼,本宫今日只为听个新奇,莫拘礼数扫了兴致!”
太子身侧立着裴府小主子裴瑾,依旧一袭玄色劲装,英姿飒然。
方才与太子后院对弈时,裴瑾便察觉太子举止较平日似有微妙变化,一时难辨端倪。
此刻,太子正与萧承钧谈笑风生,言辞间满是戏谑,这般随性姿态,令素来敬畏皇威的裴侯颇感惊异——储君威仪,在太子心中竟似不及闲趣重要。
犹记昨日宴上,韩令公屡屡失仪,太子皆一笑置之,这般宽纵,更令裴侯心头难安。
而谈及韩令公,裴瑾眉间微凝,心头讶异更甚三分。
太子性情之微妙变化尚似雾里看花,难觅端倪。
韩令公却若脱胎换骨,往昔那份沉稳严谨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令人陌生难辨的乖张恣意。
犹记昨日宴上,烛火摇曳映着满座惊色,韩令公竟当众扬言,要纳裴府一舞姬为妻,更掷地有声言明,必以八抬大轿之礼明媒正娶。
彼时其正妻尚在府中冷落,他却浑若无事,此举直如惊雷炸响,满座青年新贵皆面面相觑,面上有几分愠色,却皆一言不发。
韩令公此举实在悖逆常理,竟当众宣布要将裴府舞姬纳为妻,甚至未曾征询裴府主家一字。
裴瑾作为代表,虽面色未动,心下却震骇难平——舞姬身份卑微,他自不会为此动怒,可韩令公这般举止,不仅逾矩悖礼,莫名透着一股诡异气息。
裴瑾戍边多年,自是知晓京都动向疏离。
三年前韩令公为护太子身负重伤之事,他虽远隔边关,却也有所耳闻。
然这韩令公与他自幼同列贵族,少年时也算知根知底——彼时其人端方持重,纵是权贵子弟,亦不曾有半分骄矜。
可今日再见,却似换了魂魄般莫测。
莫非,正是三年前那场变故,在他身上种下了异变的根由?亦或是他不在京都的六年,另有隐情暗涌?
思绪未定,便听得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裴瑾这才抬眸,上座太子处,却见他手握拳状抵唇,眉梢微挑,似早已看淡此景,又似蕴藏一股怒火,脸上面色微有异,语言却如常道:
“此举逾越礼法纲常,纳妾之事何须如此大张旗鼓?”
韩令公本被众人目光灼灼注视,太子此言,更似在点醒他此举不合规矩。
然他忽而含眼一笑,浑不在意,反自斟一杯,仰头饮尽,神色从容道:
“太子此言差矣,我今日是娶她为妻,而非什么收房纳妾。”
提及‘收房’二字时,他似被污秽沾染,眉峰骤蹙,喉间溢出一丝苦笑,仿佛那二字腌臜了唇舌。
太子闻听此言,骤然间爆发出一阵大笑,那笑声仿佛听闻了世间最为荒诞不经的笑话一般,他戏谑地说道:
“你且细细道来,那舞姬究竟有何等魅力!是看上了她那惑人的皮相,还是另有旁的缘由……?”
“自然不是!自然非太子所想那般。”
韩令公话语方落,眉宇间竟笼上一层化不开的落寞,方才激昂欲反驳太子的质问,却亦明白此时的现状,声线忽颓软下去。
适才那浑不在意,目空一切的姿态,转瞬间被一句辩驳的无力击溃,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哀伤悲切。
太子本被其跋扈激得胸中火起,未料他竟陡然换了副肝肠,瞧他面上哀色漫溢,竟一时将质问之言噎在喉间。
眉峰蹙了蹙,终将锋芒敛入杯盏,涩声道:
“娘们儿唧唧的,便是纳...便是为一女子,何苦作这般形容!今日是为裴侯接风洗尘,不谈旁事,此事容后再议!”
言罢,太子率先擎杯而起,向满堂王孙公卿朗声道:
“诸君共饮,不醉不归!”
话音未落,丝竹重奏,觥筹交错之声骤起,宴厅霎时复又沸反盈天。
太子将高举的金樽倾唇一灌,酒液顿时泻落入喉,喉结滚动间,眉宇间那抹躁意,似也被这烈酒灼得淡了几分。
这夜,诸君或因宴饮气氛熏染,或因顾及太子兴致,竟无一人敢扫兴归去,直饮至月沉星稀。
众人皆揣着私心,将心事碾碎融进酒盏,妄图借这酒水浇灭心事,却不知举杯消愁愁更愁。
太子独对长夜难眠,索性邀裴侯于廊下对弈。
棋枰间杀伐无声,却似将太子的叹息声也逼退了几分。
太子虽棋艺精湛,却总难掩心绪纷乱,欲言又止之态频频现于眉间。
裴侯却似早将周遭纷扰隔绝,只专注于方寸棋局,偶有凌厉攻势激得太子暂忘叹息,凝神应对。
而在这夜宴真正有私心的,便是这萧将军,萧承钧。
不知何时起,他思慕那女子,为见一面,竟至使尽机谋。
正如此刻,他在裴府提供的客房中,亦是一夜未眠。
他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女子,心里激昂之状难以言表。
此时便是在裴府住宿,他不可贸然前去寻那女子。
遂强自取书卷佯装翻阅,欲以此捱过漫漫长夜。
然书里却皆是她的影子,便是如此一般。
他望着书里的墨字,脑海里却皆是她方才在裴府与他相遇的模样,只让萧承钧气愠的是:
她这一次竟再次将他忘记了。
萧承钧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无事,来日方才,栀姑娘!”
言罢再难静坐,披衣而起,踏出厢房,寻至前院一处幽僻□□,独立月下,枯站至东方既白。
直至天光微熹,仆役鱼贯而出洒扫庭除,悉索之声渐起,方如梦中惊醒般回过神来。
便在天空泛起鱼肚白之际,他悄然练了几套拳脚,而后早早隐至宴耳房相对的另一侧回廊处歇息。
此处视角绝佳,恰能将下人们传菜的动静尽收眼底。
便在似是闲情逸致中观看着院中院中之景时,那抹鲜活的人儿,领着众传菜仆役,便这么端庄信步而来。
萧承钧目光如炬,似能洞穿她心思般凝望:
她虽垂首敛眸,背脊却挺得笔直,头颅端得高高的,只一双眸子透着恭敬,却也藏不住些微闪烁的小心思。
那双眼眸,时而按捺不住朝旁处觑看,透着股子灵动狡黠。
便是此时未经雕饰的鲜活与滑稽,皆如画卷般落入他眼,萧承钧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然面见气势凌厉的管事姑姑,她顷刻敛了淘气,如临大敌般绷紧周身,仿佛那缩颈藏首的龟儿,较之方才端着的姿态,此刻倒似斗败的公鸡,将头埋得低低,恨不得与世隔绝。
萧承钧瞧着,她掩耳盗铃的心态很快给自己招来了后果。
果然,便是此时管事姑姑规训完话,便厉声唤她上前,偏她此时以掩耳盗铃之姿,忽视了掌事姑姑的问话。
然于那管事姑姑眼中,她此刻模样虽在萧承钧看来憨态可掬,惹人怜爱,却于她而言,百害无一利,徒惹责难。
他有心上前化解这场窘迫,却又不忍错过这出鲜活好戏,只得压下冲动,静观其变:
若遇危机,她该是如何应对?
思及此,他眸中添了几分兴味——这已是第四回见她,每回皆见不同面,今日且暗处瞧瞧,她如何破局。
却不料,更大的窘态随她一声“奴婢有罪!”轰然跌入滑稽之境——竟对着下等管事堂而皇之自认罪责!
那掌事姑姑闻此,本能地环顾四周,憋闷半日方欲喷薄而出训斥之言。
作为同样是豪门贵胄的主子如萧将军,自然知道,接下来等待那女子的是什么样的规训。
心中不忍终是压过看戏的兴致,他朗声而笑,阔步而出,截断了这场仆从间的对峙。
正欲再制造一次“偶遇”的契机,未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太子与裴侯竟自府正院而来。
此刻,韩文舒与众仆役因面向耳房传菜,背对院门正厅,浑然未觉贵客驾临。
太子与裴侯行至近前,众人方惊觉,忙躬身行礼。
恰逢太子摆手笑道:“皆不必行礼...”
这一连串阴差阳错,竟让她与裴府真正的权贵主人擦肩而过,浑然不知那日将她贬入奴籍的裴小主子,正是眼前这位冷峻如山的裴瑾。
此时韩文舒正躬身垂首,待掌事翠姑姑因主子们骤然而至,不得不匆匆打断训诫,转而赶去宴厅张罗事务。
直至翠姑姑身影消失在廊柱尽头,她方敢抬手以袖口抹去额际沁出的薄汗。
正待松一口气,却见一陌生女子自伙食房方向径直沿廊而来,步履匆匆直逼眼前。
韩文舒方才垂下的手又悄然攥紧,心中讶异更甚——这女子她从未见过,此刻却径直寻来,莫不是……?
正思忖间,来人已至近前,开口便问:
“姐姐可是唤作栀子?与那含春姐姐同住一厢房的?”
韩文舒闻言一愣,对方竟知自己名讳,更提及同屋的含春,一时摸不透来意,只得谨慎应答:
“奴婢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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