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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轨与未完成的方程式
2月14日,清晨六点零三分,天文社活动室的门轴发出细微的呻吟。
林衔月推门时,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粉笔灰与柑橘香气的冷空气。
窗台上堆积的橘子糖在晨光中形成一座小型金字塔,每颗糖纸都印着不同的数学常数——
π、φ、√2……最顶端那颗包装上赫然写着「ε=2.718」,金箔材质的糖纸在暖气出风口微微颤动。
沈栖迟背对着门口,黑色高领毛衣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未干的墨迹——
今早新写的微分方程正随着他画星轨的动作微微晕开。
白色粉笔在墨绿黑板上划出尖锐的鸣响,一条红色星轨从猎户座腰带延伸至角落的公式「ζ(s)=0」,像道未闭合的宇宙弦。
"迟到两分十七秒。"他突然开口,右手向后抛来某样东西。
橘子糖在空中旋转,包装纸折射出虹彩。
林衔月接住的瞬间,指腹擦过糖纸上凸起的数字纹路。
"自然对数底?"
她捏着糖块对准晨光,看见透明糖体里嵌着的金箔星辰,"不是该用γ表示欧拉常数?"
黑板前的背影顿了顿。
沈栖迟转身时,粉笔灰从指间簌簌落下,在他马丁靴周围形成小小的星尘带。
晨光穿过他耳际的碎发,在黑板公式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黎曼猜想零点。"他用粉笔尖轻敲ζ函数,石灰质碎屑溅到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比参宿四难解多了。"
林衔月剥开糖纸,柑橘混合着白桃的香气在舌尖炸开。
她突然伸手,从窗台糖堆里精准挑出印着"φ=1.618"的那颗,抛回去:"换这个。"
沈栖迟接住黄金分割糖,喉结动了动。
阳光此刻完全照亮了黑板,那道红色星轨与德彪西《月光》的乐谱重叠在一起,在ζ函数上方形成奇异的交响。
上午十点十五分,天文社的黑板已被星图与音符彻底占据。
沈栖迟的左手撑在黑板边缘,右手捏着的粉笔正在猎户座α星位置反复描画。
参宿四被红粉笔重重圈出,周围辐射状的线条像即将爆发的日珥,旁边标注的倒计时数字「342天」几乎力透板面。
粉笔灰落在他袖口,在黑色毛衣上留下几点苍白的痕迹,像是某种隐秘的星群标记。
林衔月站在黑板另一侧,指尖的白色粉笔在五线谱上轻盈跳跃。
德彪西《月光》的前奏曲音符蜿蜒攀升,在"Orion"的星座连线间穿梭,降D大调的和弦恰好与沈栖迟画的星轨在参宿四位置交汇。
"这里,"沈栖迟突然用粉笔尾端轻敲黑板,点在星轨与音符交错的位置,"开普勒第三定律的轨道周期公式。"
他的声音带着薄荷糖的清冽,"算出来正好是德彪西写《月光》那年,木星与土星的会合周期。"
粉笔灰簌簌落下。
林衔月没有抬头,却在乐谱下方添了行小字:「P?=a?」。
公式的墨迹未干,她突然转身,发梢扫过沈栖迟撑在黑板上的手臂。
"文科生。"沈栖迟的粉笔头轻轻落在她手腕内侧,那里还留着前天画的"ε"的淡痕,"知道把天文和音乐结合的第一人是谁吗?"
晨光穿过百叶窗,在乐谱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林衔月面不改色地吃掉最后半颗橘子糖,酸味在舌尖蔓延:"开普勒。"
她的指尖划过黑板边缘的星图,"《宇宙谐和论》里用五大行星轨道对应五度音阶。"
沈栖迟的粉笔在黑板上悬停片刻,突然在参宿四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笑脸的弧度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像经过严格计算的星体运行轨迹。
窗外传来早操的广播声,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
振翅声中,林衔月看见沈栖迟左手腕的墨迹——
今早的微分方程已经晕开,但那个"ζ"依然清晰如新,在脉搏上方随着血流微微起伏。
午休时分的储物柜走廊空无一人,唯有顶灯投下惨白的光晕。
林衔月蹲在标着「SQC」的金属柜前,指尖搭在密码锁上——
她试了试沈栖迟常用的圆周率前六位,锁扣纹丝不动;又输入了昨天的日期「0213」,依然未果。
第三次尝试时,她鬼使神差地输入了「643」——参宿四距离地球的光年数。
锁舌弹开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柜子里杂乱地堆着天文年鉴和3D打印的星轨模型,最深处露出一角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
林衔月抽出来时,陈旧纸页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像是被长期存放在潮湿环境中。
翻到最新记录的那页,纸面上还残留着橡皮擦反复摩擦的痕迹。
去年校庆夜的观测记录字迹异常潦草,与沈栖迟平日的工整笔迹判若两人:
「2023.10.15 22:4」
参宿四亮度异常,视星等+0.3→+0.1
望远镜焦距反复偏移,疑似大气扰动?」
下方另起一行,墨水明显不同,像是后来补充的:
「23:15
林衔月路过天文台,手持着大提琴箱
未抬头。」
最后三个字被划了又写,笔画深得几乎戳破纸张。
页脚有团被橡皮擦涂抹的阴影,对着光线倾斜角度,才能辨认出模糊的铅笔字:
「该告诉她吗?」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
林衔月迅速合上日志,却在封底夹层摸到一张对折的纸——
维也纳音乐学院的招生简章,德英双语,报名的截止日期却被红笔圈出:「2024年2月12日」。
正是参宿四预测爆发日的次日。
简章背面用铅笔写着几个数字,像是沈栖迟匆忙记下的计算结果:
「643-153=490」
窗外篮球砸地的声响越来越近。
林衔月将日志放回原处时,发现柜门内侧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沈栖迟的字迹:
「ζ(-2)=0」
——这是黎曼函数在负偶数处的平凡零点。
傍晚五点四十八分,天台铁门在身后重重合上,锈蚀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沈栖迟斜靠在水泥围栏边,暮色将他轮廓镀上一层暗铜色。
他手里抛接着那颗刻着"φ=1.618"的橘子糖,糖块在空中划出完美的黄金分割抛物线。
林衔月走近时,发现他腰间别着的银色目镜在夕阳下泛着冷光——镜筒上那行小字此刻清晰可辨:
「即使相隔643光年,星光终会抵达。」
"赌吗?"他突然开口,糖块落回掌心的声音像颗微型超新星爆发,"如果参宿四准时在明年2月11日爆发......"
风掀起他黑色衬衫的衣角,露出别在后腰的黑色笔记本。
林衔月伸手抽走本子,翻到最新一页——
上面画着维也纳城市地图,音乐学院与天文台之间用红线相连,旁边标注着步行时间:「17分29秒」。
"你就把黎曼猜想证出来?"她故意曲解,指尖点在地图边缘的算式上。
那里写着「490光年=地球看到的天琴座RR型变星爆发时间」。
沈栖迟突然抓住她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灼人,拇指正好按在她脉搏处的"ε"符号上。
那个钢笔画的字母已经有些褪色,却在皮肤下随着心跳微微鼓动。
"不。"他声音低下来,带着某种罕见的认真,"我就告诉你为什么选这颗星。"
暮色中,林衔月看见他眼底映着最后一线天光,像极了目镜里看到的参宿四——那颗随时可能爆发的超巨星。
他的呼吸掠过她耳际,带着橘子糖的酸涩和薄荷的凛冽。
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预备铃。
沈栖迟松开手,从笔记本撕下那页地图塞进她口袋。
转身时,镜筒上的刻字在最后一缕夕阳中闪烁:
「维也纳的望远镜,能看到参宿四爆发的全过程。」
而那张被对折的地图背面,还有一行她暂时没发现的小字:
「也能看到你。」
天台的铁门在风中微微震颤,发出细碎的金属嗡鸣。
林衔月展开那张对折的维也纳地图,纸张边缘还沾着沈栖迟指腹的墨水痕迹——
是ζ函数的深蓝色墨渍,晕染在经纬线的交界处。
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霞光穿透云层,将地图上连接音乐学院与天文台的红线照得发亮。
她指尖摩挲着那行「17分29秒」的标注,忽然发现数字下方藏着极浅的铅笔痕迹——
是沈栖迟特有的、近乎强迫症般工整的字迹:
「步行速度:1.42m/s」
——恰好是林衔月平时走路的速度。
远处传来球鞋摩擦地面的声响。
沈栖迟已经走到天台边缘,单手撑着围栏翻上水泥台。
夜风掀起他的衬衫,露出后腰另一件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一把黄铜钥匙,用黑色绳结挂在裤袢上,钥匙柄刻着维也纳皇家天文台的徽记。
"喂。"他突然回头,钥匙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金属弧光,"知道490光年意味着什么吗?"
林衔月将地图折回原状,四边对齐得一丝不苟:"意味着我们看到的星光,是明朝嘉靖年间发出的。"
沈栖迟笑了。
那个笑容在渐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像是参宿四突然增亮的光度。
他抛来最后一样东西——不是橘子糖,而是一枚黄铜齿轮,中央嵌着微型的星图投影仪。
"天琴座RR的变光周期,"齿轮在她掌心转动,投出旋转的星轨,"正好是490天。"
最后一束天光消失时,他跳下围栏的身影融入夜色。
唯有那把黄铜钥匙的轻响,和留在水泥台上的橘子糖纸,证明这场对话并非幻觉。
糖纸在风中簌簌作响,上面用钢笔新添了一行小字:
「等你看完星星,我带你去听490年前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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