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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浴血铜锣魂
由于匈奴经常进犯,祈安建议收复匈奴地盘,赫连泽允许。
凛冽的北风卷起塞外粗粝的沙尘,抽打在行进中的北国军队铠甲上,发出细碎而沉闷的声响。军旗猎猎,映着昏沉的天色。祈安坐马上,他目光扫过连绵的丘陵与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那是他们此行的必经之路,一个名为“固阳”的坞堡孤城。
千渝策马跟在祈安侧后方,一身便于行动的靛蓝色粗布衣裙,头发简单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风吹拂贴在微有汗意的额角。她背上依旧背着不离身的采药篓,里面塞满了临时备下的金疮药和应急草药。
那双曾经盛满桃源阳光的大眼睛,此刻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坚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身旁是今今,少女裹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皮甲,腰间佩着一把磨得锃亮的短刀,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荒芜的原野,仿佛每一寸土地下都可能潜藏着胡人的身影。
石周则在前方领着一小队乞活军旧部充作斥候,他身形魁梧,穿着略显杂乱的皮甲,络腮胡须上沾着尘土,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透着一股草莽的悍勇。
“军师,前面就是固阳堡了。”石周策马回来,声音洪亮,“斥候回报,堡内炊烟稀少,气氛有些不对。”
祈安微微颔首,远眺那孤悬于荒野的土石堡墙:“嗯,加快速度,尽快通过此地。此地离匈奴活动区域太近,不宜久留。”
他温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这堡子静得过分……血腥味?不,是风带来的错觉?奶奶说过,野兽靠近时,连鸟雀都会噤声……
就在队伍靠近堡墙,准备绕行而过时——
“呜——!”
一声凄厉、短促、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吹响的号角声,撕裂了黄昏的寂静!紧接着,是如同骤雨般密集的马蹄声,从两侧低矮的山丘后猛然爆发!
“敌袭!匈奴!”石周目眦欲裂,暴吼出声,瞬间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几乎在石周吼声响起的同时,堡墙最高处那座简陋的望楼上,一个佝偻的身影猛地扑向悬挂在木架上的巨大铜锣!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穿着破烂的葛布短褐,脸上沟壑纵横写满风霜。他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抄起沉重的锣锤,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锣面!
“咣——!!!”
震耳欲聋、带着金属撕裂感的巨大锣鸣,如同垂死巨兽的悲吼,瞬间压过了匈奴骑兵的呼哨,响彻整个固阳堡上空!这声音是如此决绝、如此绝望,又如此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有敌来袭!快跑!快拿起武器!
“咻!”一支冰冷的羽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穿透了老农干瘦的胸膛!他身体剧震,锣锤脱手,整个人向前扑倒在铜锣上,鲜红的血液瞬间浸染了黄澄澄的铜面,顺着锣沿滴滴答答落下。
但他最后的目光,死死盯着堡内惊惶升起的点点灯火,嘴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完成使命的微颤。
那锣声……像锤子砸在心上!老伯!不——!她看到中箭的身影,心脏猛地揪紧,一股冰冷的寒意直冲头顶。
今今:敲得好!老东西有种!该死的胡狗!她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短刀已握在手中,指节发白。
祈安:来不及了……固阳堡已成孤岛!这锣声……是百姓的血性!
石周:他娘的!老哥好样的!弟兄们,结阵!护住堡门!*
“结圆阵!护住堡门方向!弓弩手,仰射压制!”祈安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训练有素的北国军士迅速收缩阵型,盾牌竖起,长矛如林,弓弩手向两侧山丘抛射箭雨,试图延缓匈奴骑兵的冲锋速度。
堡门在锣声余韵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被里面的人奋力关上、闩死!但这并不能阻止匈奴人。他们如同黑色的潮水,一部分凶狠地撞击着北国军的圆阵,另一部分则疯狂地涌向堡墙低矮处,抛出挠钩,开始攀爬!
固阳堡内,瞬间炸开了锅。短暂的死寂后,是妇人孩童的哭喊、男子粗粝的呼喝。没有正规军队,没有精良的武器。堡门被撞得砰砰作响,墙头已有匈奴人狰狞的面孔探出!
“跟他们拼了!”一个满脸血污的壮汉,挥舞着劈柴用的斧头,怒吼着冲向一个刚翻下墙头的匈奴兵。他身后,是拿着草叉的农夫、举着菜刀的妇人、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过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颤巍巍地从屋里端出一盆滚烫的开水,对着正在爬墙的匈奴人兜头浇下!惨叫声响起,那匈奴兵惨叫着摔了下去。
“杀胡狗!保家园!”悲愤的吼声此起彼伏。镰刀割开了皮甲,锄头砸碎了头颅,擀面杖成了致命的钝器……
固阳堡的百姓,用最原始的农具和家具,用血肉之躯,在狭窄的巷道里,在自家的门槛前,与凶残的入侵者展开了惨烈至极的巷战!鲜血迅速染红了黄土铺就的地面,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燃烧的焦糊味和绝望的嘶喊。
天啊……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几乎窒息。这不是战场,是修罗场!是家园被践踏时绝望的反扑!她看到那个浇开水的阿婆被匈奴兵一刀砍倒,看到挥舞镰刀的汉子被数支长矛刺穿……巨大的悲愤压过了恐惧,她猛地从药篓里抓出止血的药粉和布带。
救人!先救人!
今今:痛快!杀!杀光这些畜生!她像一头被血腥味刺激的幼兽,灵活地穿梭在混乱的战场边缘,短刀精准地抹过一个落单匈奴兵的脖子,鲜血喷溅在她脸上,她毫不在意,眼中只有杀戮的快意。
石周:弟兄们,顶住!别让胡狗冲垮了阵型!他身先士卒,环首刀舞得虎虎生风,将一个试图冲击盾阵的匈奴骑兵连人带马砍翻,溅了一身血污,豪迈大笑。
祈安看着堡内百姓的拼死抵抗,眼中闪过深深的痛惜与敬意。他冷静地指挥着弩手,瞄准攀爬者!长矛手,前突三步,刺!固阳堡的乡亲们在为我们争取时间,顶住这一波!援军天亮前必到!
千渝早已冲到了相对靠近堡墙内侧的角落,那里有几个受伤的百姓蜷缩着呻吟。她跪在血污的地上,动作麻利地为一个腹部被划开的妇人按压止血,药粉不要钱似的撒上去,用布条紧紧缠裹。
她的手指沾满了温热的血,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和坚定。耳边是兵刃交击的铿锵、垂死的哀嚎、妇孺的哭泣,还有远处今今疯狂的喊杀声和石周粗犷的怒吼。每一次惨叫声响起,她的心都像被针扎一下,但手上包扎的动作却更快了。
“撑住!别睡!”她对着一个失血过多、脸色惨白的少年低吼,用力拍打他的脸颊,将随身携带的参片塞进他嘴里。
战斗惨烈地进行着。堡内,百姓的抵抗越来越微弱,但每一个倒下的人,都死死拖住了一个甚至更多的敌人。
堡外,北国军的圆阵如同磐石,在匈奴骑兵的反复冲击下屹立不倒。祈安冷静的指挥像定海神针,石周和乞活军旧部的悍勇则像最锋利的矛尖。
时间在血与火中煎熬着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东方遥远的天际,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那光亮是如此熹微,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所有仍在奋战的人心中。
匈奴人的攻势明显一滞。首领看着久攻不下的北国军阵和堡内仍在零星抵抗的百姓,又望了望渐亮的天色,不甘地发出一声唿哨。如同潮水退去,匈奴骑兵开始调转马头,抛下同伴的尸体和垂死的伤者,迅速消失在黎明的薄雾与丘陵之后。
固阳堡内外,瞬间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重。只有伤者的呻吟、未熄火焰的噼啪声,以及……那面挂在望楼上、被老农鲜血浸透半边、在晨风中微微晃荡的铜锣,发出低哑的、如同呜咽般的嗡鸣。
千渝瘫坐在血泊中,药篓空了,双手和衣襟上全是暗红的血迹。她抬起头,望向那面染血的铜锣,又环顾四周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
复仇的火焰依旧在她心底燃烧,但此刻,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压了上来——那是普通人在绝境中迸发的、玉石俱焚的勇气,是守护家园最原始也最悲壮的呐喊。这呐喊,远比个人的仇恨更加沉重,也更加……震撼灵魂。
祈安默默走到她身边,脱下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披风,轻轻披在她颤抖的肩上。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哀伤,以及一种深深的敬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目光同样投向了那面沉默的、染血的铜锣,和堡墙内外遍地狼藉的尸骸与折断的农具。生命的脆弱与坚韧,在这一刻,以最残酷也最壮烈的方式,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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