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

　　冬天黑土下的水沿着无数干枯的树根逆流而上，站在巨大的玻璃窗下，我背靠阳光，立足在阴影之下，望着一束温暖阳光下抬笔写字的雾心。
　　察觉到我的视线，她笑盈盈地抬起头，歪着头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慢慢走到她身边，我顺了顺她揉乱的头发，缓缓说道：“就是想看看你。”
　　“写完了吗？”我撑起手，轻声问道。
　　“嗯。”雾心张开笔记本放在我的面前。
　　“为什么要手写呢？”
　　“因为我还保持着为你写信的习惯。”雾心握住我的手，轻声说道：“从一个星期一封，道一个月一封信，最后变成两三个月一封，我也以为我们没有今天了。”
　　拉着我走到玻璃柜前，雾心打开一个玻璃门，从中拿出一个黑色的礼盒。
　　一叠叠信封完整地躺在盒中，等待着命运的解码。
　　“你一定是一位很好的作家。”我慢慢拭去眼角的泪，轻声说道。
　　走过雾心生命中的三个月，我已经走过了我好奇的一切。
　　与我不同，雾心的家庭没有争吵，没有打骂，也没有金钱的筹码。
　　她幸福地奔跑在时光的宠爱里，直到遇见了我。
　　我们一起在青春里痛苦迷茫，一起争吵到遍体鳞伤。
　　所以她提笔写起了小说，而我远走他乡，故乡再也容不下我一个孤单的灵魂。
　　如果她没有遇见我，是不是会幸福地走到生命的永恒？
　　而我，她又是为什么爱我呢？
　　人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地爱上一个人呢？
　　我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所有的感情早就在一开始就明码标价。
　　所以，究竟是什么价格，才能还清雾心的执着。
　　痛苦铺天盖地的袭来，生活的水潦能否允许我生命的焚烧。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继续活下去，或许也是痛苦对我的折磨。
　　但我不允许。
　　宁愿选择绝世的凄绝，也不愿平铺的苦痛。
　　我微渺的生命墨条，慢慢地在时间这块砚台上磨尽。锋利的刀剑划破血珠，我扯下一片白布，缓缓地蘸取鲜血，一笔一划写下绝笔。
　　“我不明白爱，却了解痛苦。
　　或许我也不太了解你，但我唯一明了，你是真心爱我的。
　　我不明白爱的条件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爱我，我相信，答案难以一时给出。
　　你与我不同，你有爱人的能力，走在人群中央，你身上色彩鲜明的生命如此耀眼，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很多人爱你。
　　我情感缺陷，无法与你一起走向共生，我爱你。
　　珍重。希望你不被痛苦沾染。”
　　人血，是死神的胭脂。
　　我点染血液，慢慢地涂抹唇瓣，在身上画出各种各样的花朵。
　　曾经的我，无数次憧憬能在笔下画出属于自己的特色，却在妈妈复杂的双手里绞碎梦想。
　　我与妈妈的感情，就像她在夜晚流泪时，皱纹叠加之中的那么一点浑浊的光斑。
　　此时此刻，天旋地转。雪地吐出一口热气，沉重而炽热。我躺在地面上喘息，身下垫着厚厚的毛巾。
　　我不想让雾心为我收拾残局，血液溅在地面的味道肯定不好闻。只是我的尸体还是要拜托她了。
　　其实我思考了很久，想跑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结束自己，但我一想到雾心会在全世界寻找我的身影，日渐憔悴，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真对不起雾心，我这么差劲，什么都做不好，她还这么爱我，对我这么好……
　　脑袋混乱一片，我整理不出自己的语言，昏昏沉沉。
　　妈妈什么时候能爱我？爸爸对妈妈好不好？我没见过几次面的妹妹还好吗？雾心醒来后会哭吗？雨若会不会因为联系不上我而哭呢？雾心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走到了她们都走不到的未来，我决定在这边等她们。我要给她们住最好的房子，无忧无虑的生活，我要把痛苦赶走，让它永生永世不能靠近我们半步，我要……
　　眼泪莫名其妙地滑落，雨点惋惜地与我垂泪，沉重的黑暗挤压着我的呼吸。一种寒冷的空气不由分说地铺满了我走过的深夜。
　　变成碎片的记忆组成破碎的花纹，不断的组装拼接。记忆散落成碎片，又慢慢聚合在一起，如同无数蓝色蝴蝶振翅。
　　早已遗失的血液在缝隙中凝结，所有的记忆在斑驳、生锈、重组，那些因为痛苦而欺骗我的记忆坚定地穿透我的躯体。
　　一口血液在空中盛放彼岸花，记忆里的面庞缓缓流动，直至固化。
　　疯狂想念的雾心重新站在了我的面前，如同一个旁观者般，我走入了原来的记忆里。
　　那时的我，静静地站在阳光下，长发还在风中飘荡，眼底还是那么悲伤，却有一个名为希望的种子。
　　递给雾心一朵火红的玫瑰花，花枝上的尖刺被我一根根剪掉了。阳光溜入玫瑰花瓣，金灿灿的光芒卷起雾心手上的芳香。
　　“谢谢你，很漂亮。”雾心紧紧握着玫瑰花，轻轻地给我一个拥抱。
　　“这是我自己种的，送给你，今天也要开心。”我笑着趴在栏杆上，二楼的风景不似五楼那般广阔，手中的纸飞机转了一圈又悠悠飞回我的掌心。
　　惊异地眨着眼，我抬起头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你怎么折出来的呀？”
　　雾心凑到我身边，抱歉地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看到班里一个同学会折，我就找他请教了一下，但是没学会。”
　　雾心沉默地看了看纸飞机，轻声说道:“下次有机会，我再去问问他。”
　　“没关系。”我朝她扬起一个安慰的微笑，轻声说道:“如果累了就应该好好休息，不要为难自己。”
　　身后一阵阴风刮过，我转身回望，方武正站在身后的阴影里，死死地盯着我。
　　“纸飞机嘛，简单啊，我会折。”方武从我手中夺过纸飞机，笑眯眯地拿在手里摇晃。
　　我的情绪被点燃，站起身笔直地站在他面前，淡淡地说道:“不好意思，请还给我。”
　　“凭什么？”方武仗着比我高一个头的身高，将飞机高高举起，纸张哭喊声声声入耳，飞机在制高点被揉碎成纸团，最后撕裂成漫天飞雪。
　　“我明明对你那么好，明天都跟着你，我连我自己的生活都放弃了，全身心的围着你。可你呢？根本不在意我，把我对你的好视而不见，你每天的眼里只有雾心，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我？”
　　方武发疯似地对着我狂吼，我仿佛看见爸爸的影子负压在他的身上，巨大的怒吼声触及我心底的脆弱，我不受控制地流下了眼泪。
　　雾心紧紧把我护在身后，冷冷地望着方武，怒视道:“如果你说的付出一切就是每天跟踪雨婷，让她连教室都不敢出去，吃饭都不敢出门，这就是骚扰。你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从对方的角度出发，而是因为你自己心里的那浅短的私欲。你这是爱吗？你去看看医生吧，医生见你都说完蛋。”
　　“我靠靠，发生了什么？”徐潇抱着手慢悠悠地靠近方武身后，一只手紧紧环着方武脖子。
　　方武转头盯着并不熟悉的徐潇，皱眉道:“我们很熟吗？”
　　“值得思考。”徐潇做出思考的状态，沉思道:“林雨婷和你很熟吗？”
　　“那肯定熟啊!我都对她这么好。”方武举起拳头，靠近徐潇的脸咬牙切齿道。
　　我被他沉重的脸皮压倒了，真正的idiot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控制自己的眼泪，正色道:“不，我们不熟，如果说之前的一切是出于同学情谊让你误会了，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希望我们是陌生人的关系。如果之前你的所作所为让你觉得吃亏了，那我只能说你也让我感到十分不适，我的生活因为你变得不便。我们两不相欠。”
　　雾心抱住我的肩膀，拉着我往后退了一步，盯着方武说道:“请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是嘛是嘛。”徐潇点点头，推了推方武笑着说道:“啊呀，下课时间怎么珍贵，你还是回去学习学习吧。”
　　方武盯着我们，指了一圈我们的脸，最后怨气地跺脚离开了。
　　“其实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低着头轻声说道。
　　“我们一定要小心一点，这种事不好处理，你家里不会管这件事，可能还会怪你，老师更不想管这种事。”雾心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慢慢地说道:“我看他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说不定哪天就有问题了。”
　　“我们一定要小心一点。”雾心郑重地说道。
　　“好。”
　　“先别好了。”徐潇拍了拍手上并未存在的灰尘，靠在护栏边撑起手，慢悠悠地说道:“我看你们也是麻烦了。”
　　“我知道。”我锤了锤护栏，表示不说废话。
　　雾心连忙抓过我的手，笑着说道:“说人话。”
　　“他这人，之前和他做同桌的时候，简直是惊为人天，简称逆天。那时候他每天上课就盯着你的发现看去，还经常和我们男生说你怎么样怎么样。”徐潇转过身看着我们，手指一搭没一搭地在石护栏上摆动，他突然凑到我们身边，悄咪咪地说:“我看他这个人，得不到就要毁掉，他会到处说你们坏话的。”
　　我认命的晃了晃身体，带着雾心慢慢地在空气里摆动，轻声说道:“那也只能这样子了，碰到这种问题，我实在没什么办法。”
　　雾心忧心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迟疑地说道:“如果家里人坚持的话，还可以争取一下。”
　　徐潇烦恼地挠了挠头，实话实说道:“其实，如果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三个人惆怅地望着着四院一角的天空，在铃声的催促中，我们走进了教室。
　　酷暑还未褪去，樟树叶翻飞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转眼间，白昼化为浅淡的夜，路灯照耀下，我抱着一束纸做玫瑰花，笑着露出自己的脸。
　　这是一支又试卷组成的玫瑰，每次考试都会余下几张试卷，在某个课间，我将它们拼接在一起，变身成为一朵永生的玫瑰。
　　“送你一朵永生玫瑰。”我笑吟吟地双手递出，眼底的喜悦将远处纯白的路灯化为了流星。
　　“我会好好保护的。”雾心捧在手心，笑着坐上了车。
　　流言蜚语是缓缓流淌在血液里的毒药，关于我与方武的传闻在班级里不断发酵，最后变成了恶臭的腐尸。
　　这些都可以不在意，只要我不在意就好。
　　但世界偏偏与我作对，谣言把雾心裹挟了进来。
　　我们三人站在舆论的中心，饱受所有人的非议，没有人能完整的走出来。
　　谣言发出的议论声像句子中的标点符号一样，在石阶上响起，在校园的角落低低作响。
　　走在回家的路上，雾心与我仿佛都有些勉强地看着对方笑。年轻气盛的青春里，谁又愿意被非议缠身呢？
　　我看到雾心的情绪正在被慢慢蚕食，她开始有些忧郁了。
　　下课后，她不再聊天，也不在微笑，只是会坐在我身边，轻轻地靠着我，和我慢慢地走过这段时间。
　　活泼的她消失了，这一切都源于这些不存在的谣言。
　　我憎恨所有的闲言碎语，也憎恨没用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告诉我这条路怎么走才不会受伤。
　　分班迫在眉睫，妈妈的逼迫与方武的纠缠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开始变得敏感，并且带有一份攻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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