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不驻晴天

　　林溪被父亲林辉几乎是粗暴地拖拽着，穿过宁安一中那条她曾经觉得漫长而充满希望的走廊。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惊愕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她早已麻木的神经上。她低着头，帽檐遮挡了视线，只能看到父亲锃亮的皮鞋后跟急促地敲击着光洁的地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胃部的绞痛在巨大的恐惧和屈辱下，反而变得不那么清晰了，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冷和灵魂出窍般的虚浮感。

　　她被塞进了那辆熟悉的、散发着皮革和香水气味的黑色轿车后座。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像监狱的门落锁。车内空间逼仄，空气凝滞，父亲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和须后水的、代表着绝对权威的气息，几乎让她窒息。

　　林辉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透过后视镜，冷冷地瞥了一眼蜷缩在角落、像一团破布般的林溪，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压抑的怒火和一种……被挑战权威后的阴鸷。

　　“长本事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一样刮过林溪的耳膜，“学会夜不归宿了？学会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当靠山了？”他刻意加重了“不三不四”几个字，充满了对苏阳的鄙夷。

　　林溪紧紧闭着眼，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也不敢松开。她不能回应，任何回应都可能点燃更大的爆炸。她将自己缩得更小，恨不得能消失在座椅的阴影里。

　　车子终于发动，驶离了学校。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阳光明媚，街道熙攘，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却与她内心的死寂形成了残酷的对比。她不知道父亲会把她带去哪里，是直接回家，还是……她不敢想。

　　最终，车子还是驶入了那个她熟悉又恐惧的高档小区，停在了那栋冰冷的别墅前。

　　被父亲拽着胳膊拖进家门的那一刻，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昂贵香薰和无形压力的冰冷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客厅里灯火通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映出她狼狈的身影。

　　“看看你这副鬼样子！”林辉猛地甩开她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他指着她脸上的口罩和帽子，怒喝道，“摘下来！让我看看你干的好事！看看你跟着那些下贱东西都学了些什么！”

　　林溪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口罩。

　　“摘下来！”林辉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法反抗。她颤抖着，一点点取下帽子和口罩，露出了那张苍白憔悴、带着未愈伤痕的脸。

　　林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嘴角的纱布和脸上的泪痕，眼神中的厌恶几乎毫不掩饰。“废物！”他低骂一声，仿佛多看一秒都会脏了他的眼睛，“滚回你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一步！手机交出来！”

　　最后通牒。禁闭。与外界彻底断绝联系。

　　林溪像个提线木偶般，麻木地交出那部早已关机的手机，然后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向二楼那个属于她的、华丽而冰冷的“牢房”。身后，是父亲冰冷的目光，像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捆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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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宁安一中高二（一）班的教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放学铃声早已响过，大部分同学都已经离开，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在收拾书包，目光却不时瞥向教室后排那个依旧僵立着的身影——苏阳。

　　她还保持着林溪被带走时的姿势，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剧烈起伏的胸口，显示着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愤怒、不甘、担忧，还有一种深深的、刻骨铭心的无力感。

　　她眼睁睁看着林溪被拖走，看着那扇教室门隔绝了她唯一想保护的人。赵明远那句“学校无法强行阻止家长”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碎了她对“大人世界”最后一点幼稚的幻想。

　　“苏阳……”同桌周晓芸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里带着担忧，“你……没事吧？”

　　苏阳猛地回过神，眼神里的火焰吓得周晓芸后退了半步。她没有回答，只是猛地转身，抓起自己破旧的书包，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冲出了教室。

　　她跑得很快，风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心头的憋闷和怒火。她跑过空旷的操场，跑过熟悉的街道，直到肺叶像要炸开一般疼痛，才在一个无人的巷口停下来，扶着墙壁剧烈地喘息。

　　汗水混着泪水滑落，咸涩无比。她用力一拳砸在粗糙的墙面上，指关节瞬间破皮，渗出血珠，但那点疼痛比起心里的煎熬，根本不值一提。

　　她恨！恨林辉的暴戾无情！恨赵明远和学校的冷漠与无能！更恨自己的弱小和无力！如果她再强大一点，如果她有能力保护林溪……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一个需要靠打工维持生计的穷学生，连自己的未来都一片模糊，又能拿什么去对抗林辉那样的人？去对抗整个看似合理却冰冷无比的规则？

　　巨大的沮丧和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她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阳光透过高楼间隙，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抬起头，眼神里的火焰并未熄灭，却沉淀了下来，变成了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决心。她擦干眼泪，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背，眼神里没有退缩。

　　她不能倒下。林溪还在那个牢笼里。她答应过要保护她，哪怕力量微薄，哪怕前路艰难。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着那个破旧居民楼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比来时更加沉重，却也更加坚定。那个狭小破败的家，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据点，也是她与林溪之间，最后一点微弱却不肯放弃的联系。

　　她不知道林溪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她正在经历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须想办法。无论如何，她不能放弃林溪。

　　夜色渐渐降临，城市华灯初上。苏阳回到那间小屋，关上门，将外面的喧嚣和冰冷隔绝。屋子里还残留着林溪的气息，那点微弱的、属于另一个女孩的痕迹，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支撑。

　　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望着窗外遥远的、闪烁的霓虹，眼神空洞却又异常清醒。分离的第一天，两个女孩，一个被困在华丽的牢笼，承受着身心的折磨；一个守在破败的据点，燃烧着孤独而坚定的怒火。她们被现实强行分开，各自舔舐伤口，却也在这分离中，被迫直面更加残酷的世界和自己内心深处的力量与绝望。未来的路，布满了荆棘，而那缕名为“碎阳”的光芒，在深沉的夜色中，似乎微弱得随时会熄灭，却又固执地不肯放弃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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