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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训
东海孤岛的黎明静得出奇。
晏昭从魂魄融合的剧痛中醒来,浑身被汗水浸透。玄龟老人的草庐屋顶在视线里缓缓聚焦,晨光透过茅草缝隙洒落,形成细碎的光斑。
"醒了?"云谏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晏昭转头,发现他就盘坐在自己身边,无垢剑横放膝上。仙君的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一夜未眠。她试图坐起,却被一阵眩晕击中,又跌回垫子上。
"别急。"云谏的手轻轻按住她的肩,"魂魄刚归位,需要适应。"
晏昭闭眼感受体内的变化。魂石中那一魄已经完美融合,带来大量尘封的记忆——包括坠崖前刻骨铭心的痛楚。但奇怪的是,这些记忆现在想起来,竟像隔了一层纱,不再那么撕心裂肺。
"血誓的缘故?"她轻声问。
云谏点头:"痛苦被分散了。"
难怪他看起来这么憔悴。晏昭内视己身,发现心口处多了一缕金线,与云谏的心脉相连。这就是血誓的具象化,一条看不见的纽带将他们紧密联结。
"值得吗?"她突然问。
云谏不解地看她。
"承受我的痛苦,放弃无情道,对抗整个仙界..."晏昭数着,"就为了一个三百年前就该死的人?"
云谏的手突然攥紧剑鞘,指节发白:"不要这样说。"
"那是事实。"晏昭固执地盯住他,"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云谏仙君,而不是..."
"而是一具行尸走肉。"云谏打断她,金眸灼灼,"三百年来,我按部就班地修行、执法、除魔卫道...但这里..."他按住心口,"一直是空的。"
晏昭哑然。她从未见过云谏如此直白地表露情感,那双总是平静如湖的眼睛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
"现在不同了。"云谏的手覆上她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所以,值得。"
草庐门帘被掀开,玄龟老人端着药碗走进来:"醒了就喝药。"
药汁乌黑粘稠,散发着刺鼻的腥气。晏昭皱眉:"这是什么?"
"稳固魂魄的。"老人不由分说把碗塞给她,"喝光。"
药汁入喉,如烈火灼烧食管。晏昭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咽下去,立刻被一股热流击中天灵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三百年前修炼的场景、与云谏共度的时光、坠崖前的决绝...这些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闪过,最终定格在一个陌生的画面上:
她和云谏站在某个高台上,周围是无数监仙司修士。云谏手中捧着一卷金帛,正在宣读什么。她站在他身侧,手中红尘剑滴血...
画面戛然而止。晏昭猛地睁眼,发现云谏正担忧地看着她。
"看到什么了?"他问。
"我们...在监仙司?"晏昭不确定地说,"你宣读文书,我持剑而立..."
云谏和玄龟老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记忆融合的副作用。"老人收起药碗,"魂石里的记忆可能有些错乱。"
晏昭不信,但没再追问。她活动了下四肢,感觉力气恢复了不少,便起身走到屋外。海岛清晨的空气带着咸湿的水汽,朝阳将海面染成金色。
云谏跟出来,站在她身侧。两人沉默地看着海浪拍岸,各自沉浸在思绪中。晏昭注意到他的白发已经完全恢复墨色,在晨光中泛着微蓝的光泽。
"教我。"她突然说。
"什么?"
"情劫道的剑法。"晏昭指向他腰间的无垢剑,"既然是新道,总该有新剑法吧?"
云谏略显惊讶:"你确定?现在应该多休..."
"确定。"晏昭已经拔出红尘剑,"来吧,师父。"
最后那个称呼让云谏耳尖微红。三百年前,她只有在调侃他时才会这么叫。仙君无奈地摇头,却还是抽出了无垢剑。
令人惊讶的是,无垢剑的剑身如今布满赤金纹路,与云谏的道心脉络如出一辙。当他运剑起势时,那些纹路亮了起来,在空气中留下金色的轨迹。
"情劫道剑法讲究'随心而动'。"云谏演示了一个基础招式,"不再拘泥于无情道的'形正意冷',而是..."
他忽然转身,剑锋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弧。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却引得周围灵气汇聚,剑风过处,沙滩上的贝壳纷纷裂成两半,切面光滑如镜。
"...而是'形随意转,意由心生'。"
晏昭看得入神。云谏的剑路与三百年前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刻板,多了几分行云流水的灵动。尤其是收势时那个回腕,简直像在跳舞。
"该你了。"云谏收剑。
晏昭学着他的样子起势,却总觉得哪里不对。红尘剑在她手中嗡嗡作响,似乎也不适应这种新剑法。
"手腕再抬高些。"云谏站在三步外指导,"对,就是这样..."
晏昭调整姿势,却还是不得要领。云谏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
"失礼了。"
他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双手覆在她握剑的手上,一点点调整角度。这个姿势让晏昭瞬间僵住——云谏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温热湿润;他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背部传来,与她的逐渐同步。
"放松。"云谏的声音近在咫尺,"感受剑的呼吸..."
晏昭试着照做,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云谏身上有股清冷的松木香,混合着海风的咸涩,萦绕在她鼻尖。更糟的是,当他调整她肘部角度时,指尖不经意划过她手腕内侧,引起一阵触电般的战栗。
"这里要绷紧..."云谏的声音突然变得低哑。
晏昭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也加快了。血誓将两人的反应放大,形成一种奇妙的共鸣。红尘剑和无垢剑同时发出嗡鸣,剑锋震颤不已。
就在这时,晏昭的肌肉突然记起了什么。她的身体自动完成了一个复杂剑招——旋身、突刺、回撩,一气呵成!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已经练习过千百遍。
云谏惊讶地后退半步:"你记得?"
"不记得。"晏昭同样困惑,"但我的身体好像..."
记忆碎片再次闪现。这次她看到自己和少年云谏在某个瀑布下练剑。水花飞溅中,两把剑交织如蝶,最后定格在那个回撩的动作上...
"昆仑瀑布。"云谏显然也看到了同样的记忆,"我们创的那套剑法。"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拉开距离,同时起势。无需言语,剑招如流水般展开。红尘剑与无垢剑在空中划出赤金轨迹,时而交织,时而分离,却始终保持着某种奇妙的韵律。
最神奇的是,当他们完成最后一式双剑合璧时,剑锋相交处突然迸发出一朵金色火花。火花落地,沙滩上竟瞬间开出一丛野花,又在几息间凋零。
"生死轮回..."云谏若有所思,"情劫道的真意。"
晏昭刚要询问,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从血誓联结处传来。她猛地转头看向海面——远处有个黑影正快速接近!
"监仙司?"她压低声音。
云谏已经挡在她身前,无垢剑横在胸前:"不像是人。"
确实,那黑影接近后显出真容:一只纸鹤,翅膀上画着诡异的符文。纸鹤在两人头顶盘旋三圈,突然自燃,化为灰烬。灰烬中飘落一张字条。
云谏接住字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速来,危。白辰。"
"是白辰的传信符。"云谏皱眉,"他们遇到麻烦了。"
晏昭已经收拾好行装:"阿蘅和他在一起。"
两人匆匆向玄龟老人告别。老人没有挽留,只是塞给晏昭一个小布袋:"引魂茶,每日一剂,连服七日。"
"多谢。"晏昭郑重收好,"还有什么嘱咐?"
老人灰白的眼睛看向云谏:"情劫道虽强,但初成不稳。三日之内,勿动杀念。"
云谏颔首:"谨记。"
离开小岛的方式出乎意料——玄龟老人只是挥了挥拐杖,海岸边就出现一叶小舟。舟无桨无帆,却自行破浪前行,速度快得惊人。
"现在去哪?"晏昭站在船头,海风扬起她的发丝。
云谏闭目感应:"血誓能感知白辰的大致方位...东南方,约百里。"
这个距离对小舟来说不过半个时辰。随着距离缩短,晏昭注意到远处海面上空有雷云聚集,隐约可见电光闪烁。
"有人在斗法。"她握紧红尘剑。
云谏点头,无垢剑已然出鞘。两人默契地做好准备,小舟如离弦之箭冲向战场。
当距离足够近时,眼前的景象让晏昭倒吸一口冷气——三艘监仙司战船呈品字形包围着一艘小渔船,船上正是白辰和阿蘅!白辰手持折扇,正勉力维持一个防护罩,而阿蘅则满脸是血地操控船舵。
更糟的是,战船甲板上站着十几个蓝袍修士,为首的三人手持雷鞭,正在蓄力下一轮攻击。防护罩已经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破碎。
"怎么打?"晏昭快速评估局势,"正面冲上去?"
云谏却摇头:"情劫道剑法有一式合击技..."
他简单解释了要点,晏昭眼睛一亮:"试试!"
两人同时跃起,从小舟跳上最近一艘战船的桅杆。监仙司的人这才发现不速之客,顿时一片混乱。
"是叛徒云谏和那个异端!"
"拦住他们!"
雷鞭破空而来,云谏却不躲不闪,无垢剑划出一道奇异弧线。与此同时,晏昭的红尘剑从完全相反的角度刺出。两把剑看似毫无关联,却在雷鞭即将击中云谏的瞬间,剑锋突然转向,在空中交汇!
"锵——!"
双剑相击,迸发出一圈赤金光环。光环所过之处,雷鞭寸寸断裂,蓝袍修士们如遭重击,纷纷倒地。最靠近的三人甚至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漂亮!"晏昭兴奋地喊道。
这招"相思扣"是他们三百年前共创的绝技,没想到失忆后第一次用就有如此威力。云谏也露出罕见的笑意,但很快又绷紧脸——另外两艘战船已经调转船头,更多的蓝袍修士涌上甲板。
"救人要紧。"他指向渔船,"我去挡着,你带他们走。"
晏昭刚要反对,突然想起玄龟老人的警告:三日之内勿动杀念。云谏若在此刻大开杀戒,恐怕新生道心会再次受创。
"一起走!"她抓住云谏的手腕,"血誓相连,别想甩开我。"
云谏还想说什么,一艘战船突然射出数十支破灵箭!这种特制箭矢能穿透防护罩,眼看就要将小渔船射成筛子。
千钧一发之际,晏昭的红尘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化作一道赤虹。剑锋所过之处,箭矢纷纷折断。与此同时,云谏的无垢剑也化作白光,两把剑在空中交织成网,将剩余的箭矢尽数拦截。
"御剑术?"晏昭惊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我什么时候会这个了?"
"不是御剑术。"云谏召回无垢剑,"是情劫道的'心意剑'。"
确实,晏昭能感觉到红尘剑与自己之间有种奇妙的联系,仿佛剑是身体的延伸。这种体验与普通御剑术完全不同,更像是...剑有了灵性,能读懂她的心意。
趁着监仙司阵脚大乱,两人迅速降落到渔船上。白辰的折扇已经残破不堪,但看到他们还是露出笑容:"来得正好!"
阿蘅满脸是血却精神奕奕:"晏姑娘!云仙君!"
"伤哪了?"晏昭检查少年的伤势。
"不是我的血。"阿蘅咧嘴一笑,"我捅了个蓝袍子的鼻子!"
云谏已经接管了船舵:"坐稳。"
渔船在他的操控下如游鱼般灵活,巧妙地穿过战船间的缝隙。监仙司的人怒吼着追赶,却始终差之毫厘。
"去哪?"白辰问,"他们肯定在附近海域布下天罗地网。"
云谏看向远方:"归墟。"
这个地名让所有人脸色一变。归墟,传说中的东海之眼,万物终结之地。但也是监仙司力量最难触及的地方。
"你确定?"白辰难得严肃,"那里的空间乱流..."
"正适合躲藏。"云谏调整航向,"而且..."
他没有说完,但晏昭通过血誓感受到了他的想法:归墟可能有他们需要的东西。某种与情劫道、与三百年前的真相相关的东西。
渔船向着日落方向疾驰,身后是三艘穷追不舍的战船。夕阳将海面染成血色,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晏昭站在船尾,看着逐渐缩小的追兵,突然笑了:"知道吗?这让我想起三百年前我们被追杀的场面。"
云谏头也不回:"那次更险。"
"但这次不同了。"晏昭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我们有血誓,有情劫道,还有..."
她没说完,但云谏懂。有无需言明的信任,有跨越生死重逢的羁绊,还有...不再掩饰的心意。
渔船破浪前行,驶向未知的归墟。但此刻,晏昭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因为她知道,无论前方有什么,他们都将一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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