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萧璟诚再一次发动了白灵之力，突然，他探测到了一股黑气，同时黑气里还夹杂着死气。他感到疑惑，——这是什么玩意？但反正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气息不止一股，萧璟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
　　这回长京也要变天了。
　　但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那些气息的方向只在皇宫周围？
　　萧璟诚收回白灵之力，他有些担忧暮渊黎。暮渊黎本便不该出现在千程朝堂，他是千御国穆王与熙王的二儿子，如若当年没有被选中送来千程做质子，他在千御一定会过得更好吧。
　　“远安兄……”萧璟诚心道，“若到时真发生了不好的事，我便送你回千御吧，你回去之后也不要再回来了……”

　　与此同时，雨辞和齐砚在屋顶上吹风，齐砚拉着雨辞的手哈了一口暖气：“文侯，吹了那么久的凉风，你的手都有些冷了。”
　　雨辞道了一声谢便继续眺望远方，在朝中他们是御史大夫与大尉，而在江湖中这俩人可是一等的大能，能活四百多年还容颜不老的能是什么普通人？
　　“不过是一些小鬼，能有我好看吗？”齐砚醋道，“别看了，看我，那些玩意有什么好看的？”
　　“鹤铭，你说它们想干什么？”
　　当今天子无能，一干政务实际上都是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打理，天子有都跟没有一样，实际还不如没有呢，这千程早该换主了。
　　齐砚道：“很明显，有人想造反。”
　　“要上报朝廷吗？”雨辞问。
　　“一群凡人罢了，你觉得他们能处理？”齐砚拉起他的手，“走吧，回房休息，那些东西不过是纸老虎，就算有危害也会有人及时出手，大不了我们先发制人，先把它们灭了。”
　　雨辞“嗯”了一声，随着他下去了。
　　明明是寂夜，可暗处总有异样，四百年对于修士来说很长，对于凡人来说更长，一百年便是他们的一辈子，更何况四百年。雨辞的视线落到他与齐砚相牵的手上，齐砚牵得很紧，就像是怕对方跑了似的。
　　“鹤铭……”雨辞轻唤了一声。
　　齐砚回应：“嗯，我在。”
　　“我突然不想走了，”雨辞说道，“你背我回去吧。”
　　原本只是玩笑的一句话，而齐砚却当了真，他想，对方应当是累了吧，他道了一声“好”便俯下身去，做出一个要背雨辞的姿势，雨辞先是一愣，而后便真给他背了。
　　齐砚温声说道：“抓稳喽。”
　　太尉府深，回房路长。雨辞搂住他脖颈，下巴抵在其肩头，瞥见他耳尖发红。
　　这场景像极了璇武山学艺时的少年时光。那时山中风物寡淡，却是最安宁的年月，谁能料到，当年的少年会成大能，还入了朝堂。
　　“文侯，你睡着了吗？”齐砚有些茫然。
　　雨辞在他耳边回应：“没…”
　　齐砚轻笑了一声，话语十分轻柔地开口道：“文侯，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开心……我们很久没有像这样陪着对方在一块了。”
　　“嗯？”雨辞回想了一下，好像也确实，“我原本打算告诉你我今夜回我府上睡的，既然如此，那我今夜便在你府上过夜吧。”
　　齐砚：“好啊。”

　　……

　　淮泰5724年十月二十三日，无数神秘人闯入皇宫逼宫，守卫死伤无数，东厂督主田青被一刀穿心，早朝混乱一片。
　　当天夜里，暮渊黎被萧璟诚带去了郊外，还没等暮渊黎开口询问便被萧璟诚塞了一包盘缠。萧璟诚将他往马车边一推：“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打听，骑上马跟着陈叔，离开长京。”
　　“为什么？”暮渊黎一脸焦急，“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萧璟诚没有回话，转身欲走，暮渊黎一把拉住他的手：“到底发生什么了？”
　　“长京大乱，但这些事跟你没关系，”萧璟诚甩开他的手，“远安兄，你回家吧，回千御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陈叔也说道：“世子殿下，走吧。”
　　萧璟诚再次转身想要离开，暮渊黎想拉住他的手，却不小心将他手上的那串珠链给扯断了，暮渊黎记得这串珠链，是当年他们一起去彩南镇时的那个船夫给的，他看着散落草地的珠子怔住了，萧璟诚趁他发愣的间隙一掌下去，暮渊黎倒在他怀中。
　　他将暮渊黎交给陈叔：“陈叔，带着你家二世子离开千程。”
　　陈叔应下，萧璟诚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夜才放心离去。
　　李昊被控制，楚承许、齐砚、雨辞等人也被捆仙咒控制，这玩意半个月便可自动解除，但期间不可反抗，反抗者轻则灵脉受损，重则肉/身自爆。结果那群神秘人逼宫不为别的，只是希望朝廷派萧璟诚跟他们走——去陵阳。
　　萧璟诚不等自家师父反驳便自作主张地应下，带着沧袭便跟着那群人走了。那群神秘人的头头告诉萧璟诚，他们有办法治尸鬼，但得萧璟诚用白灵之力帮他们。
　　交谈中萧璟诚得知这群人是修鬼道的，人群中也不全是活人，有些是尸傀。萧璟诚心道：“难怪有死气，合着是死人啊。”

　　路上萧璟诚总隐隐约约感到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周围，他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是谁。
　　“修鬼道的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你们为何会管陵阳的事？”萧璟诚狐疑，“我说陵阳那些尸鬼不会跟你们有关吧？”
　　头头虽戴着面具，但萧璟诚还是看出了对方面露尴尬，头头回道：“是…”
　　萧璟诚：“……”
　　“先做个自我介绍吧，”头头说道，“在下乾衍宫副宫主，韩如。”
　　韩如也不说废话：“几个月前，关在我们乾衍宫的一只大蝙蝠因符咒失效而撞破禁制逃了出来，待守卫发现时它早已飞没影了，不久前我们又听说陵阳出现尸鬼，赶来探查后便在一片林子里感受到了那只蝙蝠的气息，它的气息很微弱，果然，在我们找到它时它已经死透了，连尸体都硬了。”
　　“什么蝙蝠？”萧璟诚好奇。
　　“上古邪兽‘峱殪’，可传疫，被咬的人如果没有及时解毒，便会变成一种肉/体死亡而夜间却可以‘复活’的怪物，也就是你们所称的‘尸鬼’，那只峱殪在这世上已经活了两千多年，比起曾经又老又弱，早就不似当初了，我们修鬼道的也不是全唯恐天下不乱，至少我们乾衍宫还算有良心。”
　　韩如说着，突然查觉到前方的一颗树上有人，他一道黑气打过去，树上的人刷一声便掉了下来。韩如道：“修士？”
　　待那掉下的人抬头，萧璟诚才惊奇地发现，那竟是暮渊黎的暗卫，他唤了一声：“孙祁琰？”
　　孙祁琰起身：“萧世子。”
　　韩如：“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与萧世子认识啊，方才的事抱歉啊，小道友。”
　　萧璟诚疑惑：“你不应该跟着你主子回千御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而且你怎么跟过来的？”
　　孙祁琰老实回话：“我家主子放心不下您，所以派在下前来保护您，他说希望您别忘了他。”
　　“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保护，”萧璟诚说，“跟着我，你怕是自身都难保，我此次要去的是陵阳。”
　　“世子，这是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的，”孙祁琰说，“我跟在您身后便好，保证不给你添乱，你也不必管我的安危。”
　　萧璟诚没回话，算是默许了。
　　众人围在篝火旁，萧璟诚抱着剑靠在树下闭眼休息，孙祁琰便在一旁守着他，直到第二日阳光照在萧璟诚脸上时，他才发现在外人面前一向警觉的自己昨夜竟睡过去了。他看向一旁，孙祁琰还在，他想：“这小子不会守了我一夜吧？”
　　孙祁琰见他醒了，便扯回了自己昨夜往他身上盖的外衣，这时的萧璟诚也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对方盖了一件衣服。孙祁琰穿上外衣，解释道：“我昨夜怕你冷，便自作主张……”
　　萧璟诚并没有怪罪，他说道：“多谢。”
　　韩如检查了火堆里没有明火后便对一旁的一个弟子说道：“你带着弟子们回宫，去陵阳用不上那么多人。”
　　那弟子道了一声“是”便退下了。萧璟诚拍落身上的东西走到韩如跟前：“前辈，不知您口中所说的‘办法’是什么？”
　　韩如故意不说：“还不能告诉你。”
　　“……”萧璟诚也故意激他，“我看你就是不知道吧。”
　　可惜韩如这个老顽固不吃他的将激法，他摆出一副路过的狗看了都会被气得冲上来咬两口的模样：“你猜。”
　　这模样成功地在萧璟诚那儿留下了一个最坏印象，萧璟诚心道：“天杀的，真是个贱人啊……”
　　然后贱人拍了拍萧璟诚的肩：“走了，又不是不告诉你，只是时机未到。”
　　孙祁琰便跟在二人身后，午时三人便到了祈太，按照当前路线已是最快，可要到陵阳的话还是要一天的时间，黄昏的时候三人也才到哀召，他们随便寻了处客栈便落脚了。
　　“两日了，远安兄应当也出千程边境，到千御了吧。”萧璟诚想着，摸了摸肩上的沧袭，萧璟诚的肩不算很宽，其实沧袭抓在上面挺吃力的，萧璟诚也看出来了，他笑着伸出手臂对肩上的大鸟说道，“沧袭，到我这上面来吧。”
　　沧袭听懂了，它鸣了一声跳到萧璟诚手臂上，它那双大翅膀扑了萧璟诚一脸羽毛，萧璟诚无奈地笑了一下：“前辈，若是妳会说话就好了，我真想问问妳关于我爹爹他们以前的事。”
　　沧袭鸣了两声。
　　“算了，”萧璟诚带着它来到走廊外，“妳去玩吧，别太晚回来就行，出去小心些。”
　　沧袭飞走了。

　　“萧世子。”韩如朝萧璟诚走来，他对萧璟诚眉心的红钿很感兴趣，因为那不像画上去的，突然一只手挡住他的去路。
　　孙祁琰一脸警惕：“你想干什么？”
　　韩如将孙祁琰拦他的那只手轻轻按了下来：“小道友这又是想做什么？我不过是想问萧世子一些事罢了。”
　　“有何事当面说便好，”萧璟诚看向他，“前辈你说。”
　　“你这里，是什么？”韩如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看起来不像画上去的，肯定不是普通花钿。”
　　萧璟诚毫不在意地回道：“不知道，生来就有的。”
　　韩如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萧璟诚觉得他莫名其妙。韩如摆摆手：“回屋打坐去了，反正就在你们隔壁，有事随时叫我。”
　　萧璟诚：“……”
　　他有理由怀疑对方是要拐卖人口，孙祁琰也忍不住开口询问：“世子，你真不是被这鬼修骗了吗？”
　　萧璟诚：“我也感觉。”

　　又一日清晨，溯府的大门被敲响。
　　管家将一封信奉到黎轻辞面前：“王爷，有您的信，说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黎轻辞接过信，信封上写着——楚承许寄。
　　“知道了，”黎轻辞摆摆手，“下去吧。”
　　“是。”
　　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丞相找人八百里加急给他送信呢？黎轻辞看了看这写满防伪防盗换符咒的信封，他想：“不会又是让我回去登基之类的吧？”
　　可他打开之后才发现，事情比登基要严重十倍——靖南侯战死，萧大世子战死，萧二少主战死，烨崇王战死，萧小世子被劫走……
　　这些都是淮泰5718到前些天发生的事，他的大儿子死了，而他现在才收到消息。黎轻辞不可置信：“不可能吧？”
　　“看什么呢？”溯贯安扯过他手里的信，眼神扫过上面的内容时瞳孔一缩，溯贯安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怎么好看。他将纸张翻到另一面，还有内容。
　　黎轻辞捏了捏手中的信封，他知道这份量肯定不止一张，他仰头，轻轻拍了拍溯贯安放在他靠椅边上的手安抚对方，他扬了扬信封：“策凡，做好心理准备吧，这里还有很多。”

　　淮泰5718年六月二十七日，靖南侯萧冥声战死，淮泰5719年五月初九大世子萧沉凌战死。淮泰5720年八月十三日二少主萧欣若战死。淮泰5723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烨崇王溯酖酒战死。淮泰5724年十月二十五日小世子萧璟诚被劫走。
　　黎轻辞看得心紧，他甚至这会儿才得知陵阳出现尸鬼、以及萧璟诚就是被劫往陵阳。
　　“允初，打算去陵阳吗？”溯贯安用梳子顺着他的银发，黎轻辞抬头望着溯贯安点了点头。
　　“相愉和晟悯都不在了，阿诚在朝中无人照料，想必受了不少委屈和欺负，我们做长辈的自是要将他寻回。”黎轻辞“啧”了一声，“话说李昊这皇帝怎么当的，不会就整日假巴意思地坐在龙椅上打盹吧？”
　　黎轻辞又说道：“废了。”
　　“好了，先别气了。”溯贯安帮他将头束好，“朝中不是还有齐砚那帮孩子吗？加至楚承许和雨辞，千程还塌不了。”
　　黎轻辞站起身：“本王今日便走，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作乱造反，抓到了就砍头，要么就上面一刀，要么就下面一刀，气死本王了。”

　　午后，萧璟诚几人成功抵达陵阳，陵阳还是有很多地方没被尸鬼扩散到的。萧璟诚总觉得孙祁琰是个面瘫，因为对方总摆着一副寡言且七情不上脸的模样，看起来倒还有些呆。
　　萧璟诚只能主动找话题：“孙祁琰？”
　　孙祁琰“嗯”了一声：“世子有何事？”
　　“你家主子没有说些别的什么吗？”萧璟诚说。
　　“……”孙祁琰似是回想了一下，然后垂下眸，“主子说，比起回千御，其实他更想留在千程、留在世子你身边。”
　　“？”萧璟诚一阵诧异，“他……他不是想回家吗？”
　　孙祁琰：“……”
　　但一细想，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暮渊黎从小到大都没有交过什么朋友，与他玩得最好的似乎也只有萧璟诚。萧璟诚想起当初在璇武山时李陌义总说他从没见过暮渊黎对谁低眉顺眼过，直到萧璟诚拜入师门，他头一次知道暮渊黎还有那么温柔的一面，只不过四师兄的这一面也从来都只在小师弟萧璟诚面前展现。
　　可他还是感到矛盾，他不明白暮渊黎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萧璟诚百思不得其解地想道：“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韩如看着这俩小辈一个七情不上脸，一个一脸心事重重的样，他有些茫然地想：“我这是在带小孩游玩吗？”
　　萧璟诚问他：“前辈，你所说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韩如抱着手，神情难得地变得正经起来：“不是什么正经办法，那办法即要你的白灵之力，也要你的命。”
　　萧璟诚脸色阴沉了起来，合着先前一直不告诉他是怕他半路跑了呗？真是阴险的鬼修。
　　韩如说道：“传说，白灵之力可净化世间一切的罪孽、让杀戮的源头消失，也可净化怨灵，好让逝去之人放下仇恨转世投胎。”
　　“前辈活了如此久，竟也信此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吗？”萧璟诚笑道，“何为‘净化’？如果说白灵之力纯净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一样。”
　　他摩挲着自己的耳垂：“我手上沾过的血很多，死在我手里的人不说几万也有几千，我的白灵之力怕是早就不纯净了。”
　　“小侯爷？”韩如道。
　　萧璟诚：“……”
　　“我听朝中的人似乎都是这么称呼你的。”韩如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不管是正经修士还是修鬼道的平日里也就专注于提升自己的境界修为，所以朝廷中的事我们基本不怎么打听，皇位上的人换了几个我们也不知道，正经修士修得大道渡过九道大天劫便可以飞升上界成神了，但我们这种修邪魔歪道的……”
　　孙祁琰忍不住泼了一盆凉水：“结局怕是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吧，或是恶事做尽被雷劫劈了个灰飞烟灭。”
　　韩如没理孙祁琰的出言不逊，他问萧璟诚：“小侯爷也是修士？虽然我只听他们说你是带兵打仗的，但我还是感受得到你身上有灵气，你是哪派的弟子，又是因何而入道？”
　　他原本以为萧璟诚不会搭理他，但没想到萧璟诚竟开口了。

　　“璇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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