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郎误

　　封临未再说什么，只将她带去了一所私宅之中，林蕴珠甫一靠近内寝，便嗅及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夹杂着苦涩的药味。

　　屋内，有一位大夫正苦心婆心地说道：“你这伤口足以见骨，若不是身子底子好，早已是命丧黄泉，如今命救回来了，真是上苍佑护，你得躺在榻上足足三月，除了适当的下地走动，哪也不要去了 ! 否则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 !”

　　林蕴珠鼻尖酸涩，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很久，大夫和一位药童走了出来。封临走上前去，询问他之病征。

　　林蕴珠从侧掀帘进去，正是闻及霍征的唤声，“替我拿杯水来。”

　　他似乎把她当成了小厮。

　　林蕴珠将水杯倒满了水，向他走了过去，他这才看见了她，立刻用衣物裹好了露在外面的狰狞伤口，窸窣地摆弄了一阵，又将沾满了血的布条藏匿好，这才转过面来，展颜道：“你怎么来了？”

　　林蕴珠脸色苍白，将水递给了他，勉强笑了一下，却实在笑得难看。
　　“还好吗？”

　　他俊俏的脸上满是笑意，“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三个月，给我一个月足以。”

　　“往日我在战场上受的伤比这多得多了。”

　　“真的没什么。”

　　他一再如此保证，以宽慰她的心。

　　可怎可能呢?

　　她怎可能装作无事发生，这样大的恩情，她要如何偿还 !

　　他怎就这么傻 !

　　林蕴珠忍着泪意，不去看他的脸，慢慢将泪水逼退回去，可终究开口仍是哽咽。
　　“值得吗？”

　　他低头，扯了下唇角，“我不只是为你，也是为了蔺之，他是我的至交好友，此是他之心愿，何况我也知道，林大人一案实为错判，理应也是如此。任何一个有义之士都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你真的无需自愧，更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我是乐意至极……”

　　“我怎能看得下去 !”
　　林蕴珠迫不及待打断了他的话，哭着将他的衣物扒开了些，他的伤口密密麻麻爬满了整个胸脯，教人为之胆颤。

　　她颤抖着樱唇，再次询问他，“值得吗？”

　　这次，他笑了一下，坚定地看着她。

　　“值得。”

　　林蕴珠的泪愈发汹涌。

　　他无措道：“……别哭了，当真是没什么，不疼的，我早就习惯了。”

　　“你怎么能这么傻，去做这些事 ! 你的父亲，你的祖母该有多心痛 !”
　　林蕴珠看着他，忍痛道，“……你应当听你祖母的话，回去娶妻生子，忘记一切，忘记我 ! 这样你会过的更好……”

　　霍征与她四目相对，慢慢红了眸，过了许久，这才道：“我做不到。”
　　“今日，你就当做不知道。”
　　“往后你好好做你的裴少夫人，我知道你有你之难处……”

　　“我都知道的。”

　　“你到底知道什么 ! 你什么也不知道 !”
　　林蕴珠低吼出声，慢慢抱住他的双肩，将头埋在他的肩窝之处。

　　“因那一面，你对我情根深种，可我从来也不曾忘记过你啊……”

　　“我也无数次希翼，若我没有婚约在身就好了。”

　　“那日我们在央洲，你带我去看日落，我多么希望它永不要落下，这样我便能与你在一起了……”

　　他难以置信，睁大了圆眸，林蕴珠慢慢牵住他的手，流着泪放在了自己的颊边，“我要与裴琰说清楚，我喜欢的人是你。”

　　“再等我一段时间，我把这一切都理清，我会来找你。”

　　她已是决定，她不要管旁的事了。

　　什么世人眼光，她再不要去顾及了。

　　霍征耳根赤红，许久后才唔了一声，“要我帮你吗？”

　　她摇了摇头，在封临进来之前，与他隔开距离，朝他笑了笑。

　　“你好好养伤吧。”

　　话音刚落，封临便走了进来，一再叮嘱他注意事项，又看向林蕴珠，见他二人气氛不对，饱含深意地多看了她几眼。

　　林蕴珠红着脸，话没再说几句便要告辞了。

　　封临送她到门前，低声道：“裴琰肯与你和离了吗？”

　　林蕴珠拧了拧眉。

　　“兄长给我一些时日，我会说服他的。”

　　封临颔首，“可要我出面?”

　　她与裴琰夫妻一场，她始终不想将场面弄得太难看，好聚好散即刻。况且，旁的不论，他之人品，她向来敬重。于是，她忙是摇头，“不必了，我会与他说清的。”

　　二人就此分离。

　　回到府中，裴萱正好醒来，要她抱。林蕴珠揉了揉她的粉颊，心中柔肠百转，极是不舍，吻如密雨一般落了下来。

　　女儿如今大了，晚膳不肯好好用，她使劲浑身解数才让她用了半碗羹，允熙在旁劝着妹妹，帮忙喂了几勺。兄妹二人和睦至极。

　　饭后，她抱着萱萱说话，允熙在旁边背着今日学来的新诗。

　　裴琰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允熙喊道：“爹爹。”

　　萱萱如今也会开口说一些简单的字眼，学着允熙的模样，囔道：“爹……爹……”

　　几个下人都笑了起来。

　　裴琰眉眼顿时舒展，将女儿抱了起来，逗玩了一阵，又看向允熙，问了几句学堂上的事。

　　林蕴珠见他有话要说，便回房而去。

　　未多久，他高大的身影映在窗柩之上。

　　她正对镜拆着珠花，见他过来，不慎扯痛了发根，疼得轻嘶了一声，裴琰大步过来，“无事吧？”

　　林蕴珠轻道：“无事。”

　　他颔首，片刻之后，弯唇道：“今日兄长过来了，可说些什么了？”

　　“六哥，我有话同你说。”

　　她答非所问，如此告诉他这样一句话。

　　裴琰的眼眸逐渐深沉，黑瞳紧紧凝视着她，倏忽，他勾了下唇，目光不明。

　　“我们和离吧。”
　　林蕴珠毫不犹豫地如此道，“这是我的决定。不是兄长的意思，是我自己要与你和离。理由我已说得很清楚了。这些日子也是在给你接受的过渡。”

　　“是么？”
　　他压唇道：“我不明白，音娘，我们之间到底有何不可调节的矛盾……”

　　“有。”
　　林蕴珠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不可置信，黑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林蕴珠顿时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心中一松，启唇道：“我知道六哥是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为我林氏九死一生，差点没了命，六哥却不是非我不可，日后定得迎得佳妇……”

　　他咬紧牙关，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几乎从牙缝之中挤出的话。
　　“你怎知我不是非你不可 ！”

　　“他到底是何人 ！”

　　“他欺骗了你什么，又许诺了你什么，告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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