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

　　负气删除夏明桥联系方式的第二天，符琢就后悔了，可受挫的自尊心不容许他主动把人加回来。

　　班级座位每两周调整一次，轮到夏明桥靠前的时候，符琢活像个专属监控，盯着夏明桥和程霖说话，脑袋凑那么近，看夏明桥隔三差五给程霖带零食，帮程霖接热水、泡茶泡咖啡……还让程霖碰他的耳蜗！

　　符琢动不动就生闷气，把自己气个半死，拆装树屋也不管用，需要靠大量的运动来消耗精力。

　　夏明桥长胖了，白皙圆润的脸很可爱，但看起来呆呆的没什么精神，课间操和体育课跑两步就满头大汗，爬揽月山的时候一半以上的路程都被程霖拉着手腕。

　　符琢遥遥地冷眼旁观，心想如果是自己，可以背着夏明桥上山。

　　“我受够了跟你形同陌路的日子，本来打算在毕业聚餐那天晚上找你讲和，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做朋友我也愿意，我就是这么没出息。”符琢对这些记忆刻骨铭心，现在回想起来比当年更难过。

　　他趴在夏明桥的肩窝，鼻音浓重，“但是你没来，后面我申请加你好友，你也没同意我。”

　　夏明桥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另外一只手轻轻摩挲他的后颈皮肤，“我的手机，考试结束后就基本没打开过。”

　　“我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

　　阴差阳错误认为被二次拒绝，符琢没有更多的勇气主动挽回他，往后数年，只能通过窥探赵麒泽的朋友圈来得知夏明桥的些许音讯。

　　忘不掉，放不下，见不着，得不到，这份无望的感情，让符琢不知如何自处。他甚至开始恍惚，夏明桥到底有没有出现过，会不会只是自己青春期的幻想。

　　“我还以为，我们这辈子都没可能了。那天你突然来加我微信，我一整天都不在状态，就盯着申请界面，怀疑自己没睡醒。”

　　噩梦变成了美梦，或许也预示着这场梦到了该彻底清醒的时候。再见面又能怎么样呢？夏明桥当年把话说得那么绝情，总归不可能是突然对他有了兴趣。而且分开这么多年，或许夏明桥早就变了模样，自己未必会喜欢现在的他。可夏明桥冷不防发过来一张照片，一张照片而已，一副几乎全然陌生的面相，却依旧让符琢怦然心动。

　　他心慌意乱地发送信息，敲定见面时间。无论醒来是什么结果，他都能接受。

　　符琢至今仍心有余悸，“我一直胡思乱想，想起赵麒泽不是订婚了嘛，甚至猜测你也准备结婚，来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

　　夏明桥温声说，“这么多心事，难怪见面的时候，看你黑眼圈很重。”

　　符琢倏地抬起头，“很明显吗？我，我还特意遮了一下的。”

　　“可能咖啡馆的光线问题，我看错了。”夏明桥帮他擦泪，眸色渐深，“现在哭红的眼睛也有点像。”

　　符琢的目光飘忽了一圈，落在两人紧扣的手上，血液又滚烫起来，“再说一遍你喜欢我。”

　　夏明桥：“我喜欢你。”

　　“还有之前的问题。”

　　“符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愿意。”

　　“符琢，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愿意。”

　　“符琢，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我爱你。”

　　相贴的掌心汗湿一片，夏明桥的手也逐渐热了起来。他抚摸着符琢的眉尾，目光更是一寸一寸描摹，存在感有如实质，“可以亲你吗？会不会……太快了？”

　　符琢眼睫乱颤，嗓子紧得只能发出气音，“……可以。”

　　气息已经近在迟尺，却还要更进一步。夏明桥牵住他的另一只手，上半身倾靠过去，先吻了额头，眉心，再是眼皮和鼻梁。

　　两道清晰的吞咽声前后响起，又被强烈的心跳声盖过。符琢的嘴唇偏厚一些，体质原因色泽红润，看起来就柔软可口。

　　夏明桥轻轻碰了碰，又稍微增加些许力道研磨、含吮，用牙齿叼着下唇低语：“张嘴。”

　　符琢浑身冒着热气，紧张得一动不动，“什么？唔……”

　　海浪时强时弱，连绵不绝，天上星光芒闪烁，地上星目眩神迷。符琢如同溺水得救的人一样大口呼吸，茫然地看着夜色中无意识流露出侵略性的夏明桥，“你……为什么这么会接吻？”

　　他浑身的骨头都被亲麻了，一点劲儿都没有。

　　“梦里亲过很多次。”夏明桥又贴上来，眼里含着探究，“倒是你，和前任没这么亲过吗？”

　　“没有……你等等！”符琢捧住他的脸，难为情地解释：“我没有前任，是那时候听你说心有所属，不甘心骗你的。”

　　在心里全是夏明桥的情况下和其他人发展关系，既不尊重别人，也会让这份感情显得轻浮可笑。

　　夏明桥瞳孔微缩，表情罕见地露出几分呆滞，“所以你，一直喜欢我，喜欢了……六年？”

　　符琢又忍不住鼻酸，眉毛却上扬，含泪的眼睛显现得意之色，“不对，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再过半个多月，他就要迎来二十五岁了。

　　夏明桥猛地扑过去，险些把毫无防备的符琢扑倒，先前的故作镇定荡然无存，“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来晚了。”

　　人生又能有几个六年呢？在这段毫无交集的漫长时光里，符琢却能始终如一地喜欢着他。一个爱字，何其深重。

　　符琢抱紧他，着迷地磨蹭肩膀，闻他的味道，含糊的声音透着满足，“说什么傻话，你又不是故意吊着我，让我等你六年，是我自己要喜欢你的。”

　　“而且。”符琢不明白自己今天哪来那么多眼泪，“你这些年肯定很辛苦，我要是能陪着你就好了。”

　　“不好。我以前脾气性格很糟糕，阴晴不定，如果你在我身边，我只会伤害你，耗尽你的喜欢。”夏明桥低声说，“现在……或许也是我们最恰当的时间，只是我没想到，原来我也能拥有百分百的幸运。”

　　“符琢，符琢，符琢……”夏明桥一叠声念他的名字，语气很软。

　　符琢的心都要被他喊化了，“在呢在呢在呢。”

　　“我的男朋友，符琢。”

　　他们牵着手踩浪花，又在星光下拥吻。

　　夏明桥喜欢符琢暖热的体温，喜欢他柔软的唇舌，喜欢他呼吸急促时起伏的胸膛，以及他热烈又羞怯的眼神。

　　“我发现……”夏明桥与符琢额头相抵，“你总是不敢看我的眼睛。”

　　符琢小声说：“我有点害怕。”

　　“嗯？”夏明桥一愣，不由得反思自己，“我的表情……很凶吗？”

　　“你不知道，当年你拒绝我的时候，眼睛黑沉沉的，又冷又空，好像在看一滩肮脏的烂泥。”

　　虽然夏明桥平时的眼睛空洞无神，但被他认真注视的时候，符琢能感觉到自己在他心里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重逢之后的夏明桥，虽然脸上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温和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可细看那双眼睛，更多的其实还是冷淡和落寞。

　　符琢害怕在他眼睛里看到无所遁形的自己，更怕看不到自己。

　　“你不看，怎么知道有没有呢？”夏明桥吻他的眼角，“要多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好不好？”

　　“……好。”

　　他们明天将要各自返程，符琢飞回学校，夏明桥则直接回国。

　　回了酒店，符琢坐立难安，行李收拾到一半就坐着发怔，完全没有实感。

　　夏明桥从浴室出来，悄无声息地走近，自背后搂住他：“在想什么？”

　　符琢如梦初醒，偏过头看眼前带着水汽的夏明桥，凑近了吻他，“我帮你吹头发？”

　　“好。”

　　夏明桥的头发用毛巾吸过水，很快就能吹干。吹风机的嗡嗡声停歇，他就着这个姿势勾符琢的手，向后仰起头，“怎么不开心？”

　　符琢闷闷不乐，“舍不得你。”

　　“我先回家一趟，再去找你，很快就能见面的。”夏明桥把五指嵌进他的指缝，哄小孩似的轻晃，“我每天给你发消息、打视频，只要你不嫌我黏人、患得患失、什么都想知道，让你没有私人空间。”

　　“……”

　　符琢捂他的嘴，面红耳赤，“你干嘛记这个啊？快忘掉！”

　　面前这双冷淡的眼睛弯成小月牙，笑意真切。符琢便也忍不住笑，捏他的脸颊，“坏蛋。”

　　“我们明早再去拍一组照片吧。”十指相缠，夏明桥温和又耐心地安抚他，宛如细雨渗入土壤，“亲密一点的。”

　　“好。”符琢纷乱的心绪仍是忐忑难安，“我们在一起的事，我想发朋友圈公开，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想配什么图？”夏明桥站起来，去拿助听器和耳蜗戴上，提议的每一项都对应着行动，“牵手？拥抱？还是……接吻？”

　　符琢招架不住，红着脸拍了一张十指紧扣的照片，又期待地盯着夏明桥，“你要发吗？”

　　“要的。”夏明桥拿出手机解锁，指尖悬停在两个同样的软件图标上。

　　符琢没看他屏幕，“怎么了？”

　　“在想该用哪个号。”

　　两人聊天过于频繁，让符琢忽略了夏明桥这个号是重新启用的事实。他故作镇定，“你应该用另外一个比较多吧？我加你。”

　　夏明桥的眼神莫名有几分无辜，“已经加过了。”

　　“什么时候？”符琢按备注名搜索，只出来一个联系人，“没有。”

　　“我发消息给你。”夏明桥挑了一个表情包发过去。

　　“发了吗？”符琢划拉着屏幕，找不到新消息提示，“没加。”

　　夏明桥抿唇，“我看一眼？”

　　符琢先检查了好友申请页面，随后把手机交给他，考官似的紧盯着，“你看，根本就没有，你就算现在趁我不注意加上了我也能知道。”

　　符琢给人的备注通常是全名，有的会加身份职业，亲近的好友则去掉姓氏。夏明桥看到他置顶的三个联系人的备注分别是“爸”、“妈”，“小桥”。

　　夏明桥一眼就在主界面看到自己的另外一个号，备注名：“××级建院Jonathan”，末尾带一个免打扰标识。

　　符琢察觉他的视线焦点，解释道：“这是建院的一个师弟，加我的理由是要学习资料，但后期总爱发一些废话，懒得理他就屏蔽了。”

　　夏明桥点了点头，把自己处在聊天界面的手机轻轻放到他手里，“真的全是废话吗？师哥。”

　　“……”

　　得知真相的师哥瞬间石化，烈火从内部燃起，一半是羞，一半是气。

　　如果知道是夏明桥，他的才不会那么冷淡。态度差，已读不回，未读，免打扰，要是夏明桥对他印象不好，就此讨厌他怎么办？

　　“？符琢！”夏明桥陡然被打横抱起来压到床上，床垫陷下去又回弹，没发出一点响声。

　　“你？别，别啊哈哈哈哈哈哈……”夏明桥被摁着挠痒痒，双手交叠压在头顶，力量悬殊，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我错了，对不起师哥，我错了！”

　　“还叫师哥？不知悔改！”

　　血气方刚的年纪，玩闹的对象还是刚确认关系的心上人，动作逐渐变了意味。气息纠缠，水声和闷哼交错，符琢摸到夏明桥衣服底下的平安扣，猛然惊醒，身体随之僵硬，又窘迫地抬起胯部。

　　夏明桥红着脸轻喘，意味不明地往下瞥。

　　“别看！”符琢一把捂住他的眼睛，慌得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管不住它……你别笑啊！”

　　一会儿捂嘴，一会儿捂眼睛，刚才让他笑，现在又不让他笑，分明羞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不肯离开他半步。

　　“人之常情，没什么的。”夏明桥拉下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你可以看我，和你一样。”

　　符琢瞳孔震荡，飞快地扫了一眼，气血疯狂叫嚣。

　　“难受。”夏明桥却还要再添一把火，张嘴咬他的手指，眉眼间又显露出一种纯真无害的劲儿，“师哥帮帮我，好吗？”

　　“……”

　　夏明桥的腿非常漂亮，笔直修长，皮肤光滑，肌肉匀称。手也好看，骨节分明，指甲整齐圆润，透着健康的粉红色。

　　符琢感觉自己在他手里就像一条待宰的鱼，被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支配，像身处湍急的洪流，分明是赖以生存的环境，却彻底失去了自由。

　　符琢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也听不懂夏明桥说话，脑袋晕晕乎乎，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夏明桥，呼吸急促，像在求救。

　　好不容易清醒几分，符琢埋在夏明桥的肩膀上不敢抬头，屏住呼吸耻于闻自己的味道。

　　“小心把自己憋坏了。”夏明桥按揉他的后颈，“去洗澡吧，该睡觉了。”

　　两人轮流冲完澡，默契地空出一张床来。

　　“还生气吗？”夏明桥靠坐着清洁耳蜗和助听器，垂眸看被窝里只肯露出一双眼睛的符琢。

　　符琢脸上的红晕仿佛做的半永久，情态未褪的眼睛眨啊眨，拉低被子轻哼：“我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原谅你。”

　　夏明桥俯身亲吻他的眉心，“多谢符大人。”

　　符琢给他改备注，还害羞地不让看，又重新编辑被搁置的朋友圈。他查看夏明桥的朋友圈，和原先那个号一样找不到入口，“你怎么什么都不发？”

　　夏明桥生活中记录的美好瞬间习惯直接分享给重要的人，“现在就发，第一条动态属于我的男朋友。”

　　符琢被这个“第一”和“男朋友”哄得心花怒放，把他搂进怀里编辑朋友圈。夏明桥看到他给自己新改的备注——宝贝桥桥。

　　末尾坠着一长串的爱心。

　　符琢也看他的，不满道：“你就给我备注全名啊？”

　　夏明桥笑着说：“要改的，宝宝。”

　　“……”

　　外婆去世以后，身边就没人会叫他宝宝了。符琢滚烫的脸贴着夏明桥的脸蹭蹭，还想再听，“什么？”

　　“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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