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星星

　　这绝对是江青宸最讨厌的一次旅行，讨厌到江青葵半夜给他打电话要他转钱都显得没那么讨厌了。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睡觉。

　　早上五点起床六点赶飞机，落地目的地当天又去看了杜甫草堂，折腾一天步数三万步，终于能去酒店休息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十三中研学的宿舍都是同学们自己安排的，两人一间，班里本来三十六个人，女生十八个男生十八个正正好好，结果宁祈言没去，选到最后落单了一个班长。于是摆在班长面前的就两个选择：和完全不认识的其他班同学住六晚双人间；和老张还有数学老师住六晚大房间。

　　班长左右为难，江青宸每每想起交宿舍安排表的那一天，都恨不得回去把周松朗当高尔夫球打出去。

　　周松朗：“还是住桃花源啊江青宸，和上次一样？咱们两个住大房间？”

　　大房间两室一厅三张床一个沙发，班长一听还有这么好的选择，当即把名字加上，把名单交上去。

　　晚上江青宸看见班长站在房间里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空着一张床也没用，就说：“早睡觉，不能超过十点。”

　　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晚上十点不到班长就美美入睡，五分钟后，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摩托引擎的声音，江青宸和周松朗才知道为什么他会单下来，天杀的班长的舍友们嘴为什么这么严！

　　反正是各种方式都试过了，没用。班长的呼噜声比电钻吓人，毫无规律地乱响一阵，突然安静一会让人以为可以睡了，然后有睡意的那一秒，呼噜施工队又激情澎湃地开始凿墙。

　　凌晨两点，江青葵打来电话找江青宸要钱的时候，江青宸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沉默地转钱。江青葵没来得及吃惊他变大方了就匆匆挂掉电话：“咱家酒店太没人性了晚上装修啊，还是你们有睡在恐龙窝里的项目？”

　　江青宸当即拉着周松朗下楼开新房，还在大厅里遇见了偷偷拿外卖的同学。

　　同学：“你们也不睡玩通宵？”
　　周松朗：“想睡，班长在我们屋。”

　　同学：“祝贺。”
　　江青宸很生气：“你们知道怎么从来不说？”

　　同学嘬了一口奶茶：“都知道了谁还和他住，那样就来祸害我了。”

　　江青宸翻白眼翻得眼睛疼，气结，前台的工作人员笑眯眯的：“您好，是研学的学生吗？抱歉，需要经过老师同意才能开房间哦。”

　　周松朗给老张发消息打电话，等了二十分钟等不到在睡梦中遨游的老师，江青宸眼见着黑眼圈要长到自己脸上即将崩溃，前台工作人员同情到：“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江青宸：“你听。”

　　工作人员听完录音，笑眯眯的：“要不先给您二位开一间，我来联系你们老师和研学团队，这个钱先不用担心。”

　　江青宸把电子贵宾卡给她看，然后臭着脸说：“记到卡上就行了，谢谢你，工作做得不错，员工号给我，以后也这么对其他所有客人。”

　　工作人员仍然保持着微笑：“谢谢您，应该做的。”
　　然后两个人就在凌晨三点二十六分去新房间睡了一觉。

　　宁祈言听到这里差点没笑岔气，当然是努力保持无声。他昨天晚上听到班长打呼噜那里就睡了，第二天中午才又接到他电话，江青宸誓要让他听完呼噜奇遇记。

　　“所以你们昨天晚上这么乱是在催班长收拾东西去新房间住？”

　　“嗯。前天晚上我在那个双人间睡得浑身难受，坚决不能再睡一晚了。”

　　旁边的周松朗突然凑过来说：“主要是江青宸东西太多了根本没法一下子收拾过去，还有我的东西，直接让班长收拾他自己的东西过去，方便。”
　　江青宸：“什么啊明明是你床单被罩都要用一次性的麻烦死人。”

　　宁祈言恰好也在收拾回锦京的包，顺口问：“班长昨晚就去了？”

　　江青宸：“当然，听见自己住很开心。我昨天早上又把房间退了换了大床房，让他自己随便呼噜吧，谁也听不见了。”

　　宁祈言：“那个工作人员真是救了你们了。”

　　江青宸：“是，当晚就联系研学团队告诉他们情况了，我们的房间号也报到老师那里去了。工作很到位态度好，所以让她升职加薪了，激励一下其他员工，好好工作就多给钱。”

　　他那边仍然车水马龙声不断，宁祈言问：“现在在哪玩呢？”
　　“回市区，下午逛公园可以买点东西。”江青宸问，“你有想要的吗？我正好帮你和江青葵带着。”

　　宁祈言：“带个钥匙扣就行。”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条街吧？”江青宸带着蓝牙耳机，声音有点模糊，“周松朗我的充电宝是不是你用了没还……”

　　宁祈言收拾好了，坐在床边歇了一会：“知道，不用给我买什么，钥匙扣就行。”

　　江青宸：“好吧——江青葵没找你？”
　　宁祈言：“找了，让我给她朋友圈点赞。”

　　他又说：“你好好玩吧，我准备回锦京了，注意安全。”
　　江青宸：“行，你出去玩了？”

　　宁祈言：“在安蓉，一会走。”
　　江青宸：“一路顺风。朋友圈点赞啊，不要忘了。”

　　宁祈言笑：“嗯，点了，很好看。”

　　电话挂了，他休息了一会，带好东西出门。上午他去给晏叔叔打了招呼，在晏乐闲家吃完午饭才回来。下午丁一一有“向日葵之家”组织的书法课，没法出去，宁祈言跟她打了电话确定她没什么事，就按计划回锦京。

　　从火车上下来是三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宁祈言一看表五点半，给家里发了消息报平安，司机说要来接他。宁祈言算了一下要等一个小时，说坐地铁回去，反正没多少行李。

　　锦京的早冬比安蓉还干冷，但是少了些横冲直撞的直率土气，街上的人更行色匆匆而非慢步缓行，街景也灰冷且匆匆。宁祈言换乘时站在黑色寡淡的人群中，突然很想吃包子。

　　这条街临近十三中，聚集了不少多年小餐馆。宁祈言顺着导航走到一栋老式居民楼楼下，找到那家评分颇高的包子铺。

　　很个性。包子蒸笼架在门口，热气袅袅，没挡住店铺名。
　　左边招牌“好吃包子”，右边招牌“爱吃不吃”，顶上挂着“包子包子”。

　　看来确实好吃，店里坐满了。宁祈言进去，对着菜单研究了几秒，闻到一股很熟悉的韭菜鸡蛋味。

　　“猪肉的牛肉的和韭菜鸡蛋的最好吃，点这三种不会错。”
　　李然从柜台后抬起头，朝他局促地笑了一下：“你好，真巧。”

　　他戴了一顶鸭舌帽，宁祈言愣了两秒：“啊，真巧。那我要十个猪肉十个牛肉十个韭菜鸡蛋的。”

　　李然低头记了两笔，让他付钱：“带给家里人吃啊，小心汤汁烫。”
　　说完他匆匆跑进后厨去了，又跑出来，围裙上斑驳的全是油污。

　　店里很挤，宁祈言只能带走，他站了一会被香得飘飘然。等李然把三兜包子给他的时候，他先就着热气啃了一个。李然回到柜台后面，压了压帽檐，见他不问什么，就先说：“那个，你的腿，好了吗？没、没有去研学？”

　　宁祈言被汤汁烫了舌头，缓了一会：“早好了，有事就没去。”

　　李然点头：“嗯，那就好。那个，对不起啊。”

　　包子很香，怪不得那张检讨上的韭菜鸡蛋味会那么持久。宁祈言看不见李然的表情，能感觉到他在紧张无措，因为什么，十六岁的年纪说不出口。他摇头：“没事，不用对不起了。”

　　宁祈言不提，李然也不说，就低头给客人结账、端包子蒸笼、擦桌子。宁祈言站着吃了三个包子，准备走了，给店门口忙着的李然打招呼：“再见，谢谢你的推荐，很好吃。”

　　李然腾不出手，脸上忙出一层汗，他点点头：“嗯，不用谢。包子确实好吃，这两天来这儿吃包子的不少，还有你朋友。”

　　宁祈言应着：“我朋友？”

　　李然：“啊，高二那个大学霸，第二名，我见她经常和你们一起走……不是朋友？”

　　宁祈言脚下一顿：“是，她这两天也来吃包子？”

　　李然：“她来问小时工，不过我一直干着，不需要了，她就吃了两顿包子。这条街上很多店都招小时工，学生社会实践的可以试试。”

　　他最后一句说得笃定，宁祈言连忙点头：“嗯，这个我知道。不打扰你了，再见。”

　　李然低头说了“再见”，又跑着去结账了。宁祈言抱着一怀包子，被街风一激，知道自己猜得没错——陆颂宜确实在攒钱，为了给她常年生病，气色不好的母亲买一套化妆品。没记错的话，陆颂宜和许凌霄都因为成绩突出、竞赛得奖而被要求在期末颁奖典礼上发言，她们的家长也是。

　　陆颂宜的父亲在外地工作，一周回家一次，陆颂宜上辈子和他聊天，说从小到大父亲就只参加过她的六年级毕业典礼。

　　她母亲的病反反复复，今年应该已经好多了，谁想用了添加物不达标的化妆品引起了过敏，病情加重。

　　“能埋怨她想漂漂亮亮地参加我的颁奖典礼吗？”陆颂宜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戏谑，她一贯平静，聊起这件事却情绪激动。

　　“能怨这个吗？还不如怨我，凭什么非得考全市第二，要被颁奖。”她说，“怨这些吗？怨商家，能怨到吗？怨到最后怨我吃太多，做得不够，所以钱不够买好的。”

　　陆颂宜说：“我那时候太幼稚，把面子尊严看得太重。说真的，要是张口给他们任何一个人说，都不会这样，现在我想，要是现在的我回去，肯定不要那个狗屁面子。”

　　她摇头：“没用，不过那时候的我知道我要求人借钱，肯定觉得天塌了，她就算死也不会这么干——有时候觉得是命吧，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人。”

　　宁祈言听见她说：“想不到，十七岁的陆颂宜拼了命学习想让所有人看得起她和父母，她竟然会因为钱张口求人。”

　　“现在的我也想不到，十七岁的陆颂宜会宁愿要那个面子也不肯给妈妈买好的化妆品。”
　　“当然。”她叹气，“那已经是我能买到的最好的了，还是廉价。”

　　国槐和悬铃木叶子早谢了，枝桠交横，路灯从弯曲的枝条中显出来，光秃秃的。奶茶店快餐店里的服务员全看不清脸，宁祈言也不敢猜陆颂宜此刻是否在其中一家店里，他快步走回地铁站，包子很香，怀里热气蒸腾。

　　谁能信口说钱带来的精神附加值都是虚妄，反正宁祈言做不到。

　　回到家已经不早，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手机，看到小群里消息99+，全是各种照片，三星堆铜像里发现几段文字消息和大量文档。

　　11/23/5:07

　　L：【锦大附中期中试题（九科）.docx】

　　L：【安蓉六中期中试题（全科）.docx】

　　Y：@L 你看这个像不像主任

　　Y：【.jpg】

　　L：【仙槐师大附中期中试题（六科）.docx】

　　L：有点像，鼻子好长

　　L：【安蓉实验中学期中试题（全科）.docx】 【安蓉二中期中试题（无答案版）.docx】

　　L：【明海师大附中期中试题（包括数学A+B两版）.docx】

　　L：要到了几个重点学校的期中题，大家可以做一下

　　J：没带笔

　　Y：刚才在酒店看见你你手里拿的什么

　　J：体温计

　　W：谁发烧了，每次研学固定节目

　　Z：我们班班主任

　　N：老张还好吗？

　　J：不会看水银体温计，不知道，三棱柱的还要找光线角度，数学老师看了说是低烧

　　Y：快来嘲笑这个傻子连体温计都不会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Z：还好，老张吃药了，我们回房间了

　　J：@Y 我从来没发过烧，为什么要会看体温计┐(-｀)┌

　　Y：。。。。。。补药发颜文字啊#

　　N：羡慕。

　　宁祈言把那些文档全下载保存，犹豫了一会私信陆颂宜。

　　：你在锦京吗？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

　　6s1：在。每天下午六点之后有空

　　；能问你题吗，作为回报请你吃饭。

　　6s1：可以，咖啡店吧，我把地址发你，饭不用请了

　　：自己做的呢？我这两天在学做饭，新手厨师少一个说实话的试毒勇士。

　　那边等了一会。

　　6s1：那我应该够诚实勇敢 【地址# 前往地图app查看】

　　6s1：不过你自己做的饭分给我，你吃不饱吧

　　：。。。不用担心这个。

　　：明天见？

　　6s1：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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