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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闲事
自从柳子韫年前找里正和族长作保,村里人就都知道这个宋家捡来的傻哥婿要去考科举了。
可当时,谁心里不嘀咕两句?甚至不少人私下里当笑话看——一个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识得几个字就妄想考功名?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大家对他的印象,终究还停留在那个中看不中用的“憨小子”阶段。
这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中了?真中了?还是头一名?!”宋阿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看向柳子韫,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的老天爷……”宋阿奶喃喃道,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也顾不上去擦,只是伸手紧紧抓住了身旁宋阿爷的胳膊。说实话,他们内心深处又何尝真的相信柳子韫能考中?只是这孩子为家里付出太多,加之小树又那般坚持,他们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也不损失什么的想法,全力支持。谁能想到……谁能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结果!
“好!好!好啊!”宋大江猛地一拍大腿,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得不知该如何表达。
宋大河更是直接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柳子韫的肩膀,嘴唇哆嗦着,半天才说出一句:“好孩子!好孩子!”
周围的村民此刻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议论声!
“案首?我的娘诶,那不是状元爷了吗?”
“是县里的头名!文曲星啊!咱们宋家庄出文曲星了!”
“柳子韫……不,柳相公!真让他考中了!”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柳子韫身上,那好奇、探究、羡慕、乃至一丝敬畏的目光,将他牢牢笼罩。那辆方才还引得众人啧啧称羡的崭新骡车,此刻已完全无人留意。
眼看着家人激动得几乎要乱了方寸,柳子韫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笑容,温声安抚道:“阿爷,阿奶,爹,大伯,不过是侥幸得中,莫要太过激动,仔细身子。”他这话如同带着奇异的魔力,让狂喜的宋家人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像是往滚油里又滴入了一瓢冷水,瞬间激起了更热烈的反应。
他目光柔和地看向身旁脸颊绯红的宋小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家人耳中:“还有一桩喜事……县城里请大夫诊过了,小树有了身孕,算起来已三月有余,我们在县城又待了这些时日,眼看就快四个月了。”
他话音未落,细心的人已经发现,站在柳子韫身边的宋小树,虽然身形变化还不像临近产期的翠娘那般明显,但腰身确实已不复以往的纤细,小腹处有了清晰可辨的圆润弧度。
“啥?!都快四个月了?”宋阿奶这回是又喜又急,也顾不得抹眼泪了,连忙上前,目光精准地落在宋小树微隆的小腹上,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你这孩子,身子不便,还在外头奔波这么久……快,别在门口站着了,赶紧进屋坐下歇歇!” 她说着,便亲自伸手去扶宋小树。
“哎呦!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谷小草也满脸喜色地凑过来,眼中满是关切。
一旁月份已大、由宋小桃小心翼翼扶着的翠娘,听到这消息,也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宋小树轻声说:“这可是大喜事,快听阿奶的,进屋好好歇着。”
宋小树被家人这般重视,有些不好意思,忙道:“阿奶,大伯么,娘,我没事,没那么娇气……” 他月份尚小,行动尚且自如,远没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
但宋阿奶却不依,坚持道:“什么娇气不娇气,有了身子就是顶大的事,快进屋!”说着,便和谷小草一左一右,护着宋小树往屋里走。
柳子韫看着这一幕,眼中含笑,这才转身从车厢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包饴糖,笑着分发给围观的村民和孩童:“多谢各位乡亲挂念,一点甜头,大家同喜,同喜!”
孩子们欢呼着接过糖,大人们也笑着道贺,气氛热烈又祥和。宋阿爷趁机指挥着犹自兴奋的宋大海:“别愣着了,先把车赶进院子,把骡子卸下来,喂点水料,让它也歇歇!”
一阵热闹的寒暄与恭喜之后,看热闹的村民终于心满意足地捧着饴糖,带着满肚子的震撼消息陆续散去。宋家男人们也回到了堂屋,关上了院门,将外界的喧嚣稍稍隔绝。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今晚,注定是宋家庄许多人家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家家户户的饭桌上、炕头上,谈论的核心都离不开两个爆炸性的消息:
“宋家那个傻哥婿,不对,是柳相公,中了县试头名!是案首!”
以及,“宋小树那孩子,也有身子了!看着也显怀了!宋文山家真是人丁兴旺啊!”
……
一家人刚呼啦啦回到堂屋,屁股还没挨到板凳呢,就听院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吆喝:“文山!文山家的!快开门!听说咱家文曲星下凡啦?”
是宋家老太爷!
宋阿爷宋文丘赶紧小跑着去开门。
门一开,只见精神头十足的宋云礼老太爷,让大儿子宋文丘扶着,笑成了一朵老菊花站在门口,后头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小辈。
“爹!大哥!您二位消息可真灵通!”宋阿爷赶紧把人往里请。
堂屋里顿时更热闹了。
宋云礼老太爷一眼就锁定了人群里最扎眼的柳子韫,拐杖都不杵了,伸手就拍他的胳膊:“好小子!县案首!咱们宋家庄头一份!老祖宗脸上都有光啊!往后村里娃娃上学堂,先生都得先提你名号!”
柳子韫忍着笑,赶紧扶住老太爷:“太爷爷,您再拍,案首没进府试先让您拍散架啦。”
一句话逗得满屋子人都笑起来。
宋文丘也乐呵呵的:“爹在家一听这信儿,茶都不喝了,非要立马过来瞧瞧咱们家的文曲星长没长犄角!”
宋阿奶和谷小草手脚麻利地搬椅子,宋小树和翠娘也被按在离老太爷最近的“贵宾席”上。
老太爷笑眯眯地看向宋小树:“小树儿也是大功臣,往后啊,啥活儿都别干,就一样任务——把自己和咱家的小宝贝儿照顾得白白胖胖的!”
屋里笑声更响了,那顿还没吃完的晚饭彻底没人惦记了。
宋云礼老太爷在宋家坐了一会儿,虽然精神亢奋,但毕竟年岁大了,脸上渐渐露出了倦容。
他又拉着柳子韫的手嘱咐了几句“戒骄戒躁,用心府试”的话,便被大儿子宋文丘和孙子宋大江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宋阿爷看着老太爷走远,又回头瞅了瞅脸上带着倦意的柳子韫和宋小树,大手一挥:“行啦,你俩赶紧回屋歇着去!这一路折腾够呛,有啥话明天太阳出来再说!”
柳子韫立马顺杆爬,扶着自家小夫郎,溜得比兔子还快。
堂屋里,瞬间安静。
以宋阿爷宋阿奶为首的“长辈天团”,目光跟探照灯似的,“唰”地一下,全聚焦在猫着腰、正准备溜号的宋大海身上。
宋大海脚步骤停,后背一僵。
“咳,”宋阿爷慢悠悠坐回主位,摸出他的老烟袋,眼皮一耷拉,“大海啊,别急着跑。来,坐下,好好聊聊。那骡车……怎么回事?县城里还有啥新鲜事儿,都给说道说道。”
宋阿奶在一旁默契补刀:“对,仔细讲,不许蒙混过关!”
宋大海:“……” 得,该来的躲不掉!
他立马转身,脸上瞬间切换成“说书先生”模式,笑嘻嘻地拉开凳子坐下:“爹,娘,大哥夫,二哥二嫂,你们可就问对人啦!且听我慢慢道来——”
与此同时,西厢房内。
柳子韫仔细给宋小树掖好被角,吹熄了油灯。
窗外,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宋大海激情澎湃的演说,夹杂着“听众”们时不时的惊呼。
“瞧小叔这劲头,怕是能讲到后半夜。”柳子韫钻进被窝,忍不住笑道。
宋小树往他身边靠了靠,也抿嘴乐:“小叔憋了一路,可算找到人显摆啦。”
……
县试案首的风头,像一阵穿堂风,在宋家庄热闹了几天,也就溜溜达达地过去了。
宋家小院儿呢,也切换回了“日常模式”。
柳·前案首·现账房·子韫,老老实实背着他的小书箱,继续桃源镇醉霄楼打卡上班,仿佛前几天那个在考棚里叱咤风云的不是他本人。
家里的豆腐坊嘛,生意确实“凉快”了一点点。毕竟谁家也不能拿豆腐当饭吃不是?过年吃顶了,现在得缓一缓。宋家人心态超好:“淡了就淡了呗,正好歇歇!”
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宋小树!这位可是家里的“特级保护动物”,啥重活都跟他绝缘了。他的新工作,就是陪着“资深孕妇”翠娘,组成“孕期手工交流小组”。
俩人天天在院子里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对着几块软乎乎的布头研究。
“娘,你看这个边这样锁是不是更秀气点?”
“嗯,小树你这针脚越来越密实了。”
气氛那叫一个和谐温馨。
外头,春风一吹,地里的野菜跟比赛似的,噌噌往外冒。
宋小榆和宋小桃这俩“挖菜小分队”主力,又拎着小篮子满世界撒欢儿去了。晚上的饭桌上,总能多一盘清爽的凉拌野菜。
日子嘛,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
豆腐坊的生意像退潮般缓和下来,宋家人反倒都松了口气——总算能腾出手,好好伺候地里那些“祖宗”了。
地里的冬小麦经过一冬的休养,已然返青,绿茸茸地铺满了田垄。可惜,这绿毯子里混进了不少蹭吃蹭喝的杂草。宋阿爷一声令下,宋家男人们便扛起锄头下了地。锄草是个精细活儿,深了伤麦根,浅了草除不尽。宋大海一边利落地挥着锄头,一边对旁边略显生疏的宋大江笑道:“大哥,你这劲儿使得,跟咱家拉磨的驴有得一拼!”引得田埂上送水的谷小草和宋小树都抿嘴乐了起来。
开春追肥是顶要紧的事。
宋家后院那沤了一冬的粪肥终于派上了用场,那味道,着实醇厚!宋大河戴着顶破草帽,一边用独轮车推肥,一边打趣:“咱家这肥,隔着二里地都能闻见,保准是村里头一份!”
宋大江在后面稳稳扶着车把,笑着应和:“那是,今年秋收,全指望这‘香饽饽’了。”
今年有了骡车,浇返青水这累死人的活儿轻松了不少。
宋大海赶着车,兄弟俩从河里打水装车,一趟能顶往年五六趟。
宋阿爷站在地头,看着骡车稳稳当当来回跑,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这大家伙,买得值!”
……
柳子韫依旧每日去醉霄楼上工,算盘打得噼啪响。
对于此,是宋阿爷发的话:“地里的活儿有我们,你的正事是那个。”
毕竟,一个案首老爷天天在地里挥锄头,像什么话?更何况,他那份体面的工钱和前程,对这个家同样重要,虽然柳子韫上工挣的钱不入公中,但宋阿爷也相信柳子韫的人品,家里有事他不会置之不理。
柳子韫下工回来,也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大伯他们修理农具。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夹杂着男人们关于犁头要不要加个箍的讨论。
宋小树和翠娘坐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就着最后的天光做着小衣服,时不时抬头看看这热闹光景,相视一笑。
其实柳子韫这几天可没真当甩手掌柜。
豆腐生意淡了,他的脑子却转得更快了。
他仔细回想了前世所知的各种豆制品,心里早有了新盘算。
这不,刚从路木匠那儿取回几件奇奇怪怪的新工具,他就在豆腐坊里开了个“新产品研发会”。
“大伯,爹,小叔。”柳子韫指着新工具——几个带细密网底、四边可拆卸的木框,以及几根光滑的长竹签,“咱们今天学样新东西:豆皮。这东西比豆腐耐放,价钱也能卖得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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