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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青纱帐
李姨显然已经习惯谢春风这样突然的出现,等饭菜上桌之后,她默默吃饭,时而笑着看看我或看看他,又低头扒一口白米饭。
油麦菜拌着晒干的虾米皮炒,味道咸香,我吃了好多。谢春风做的菜比船上餐厅千篇一律的好吃太多了。
饭后我挺有眼色地要去洗碗,李姨轻轻拍拍我的手,把碗筷收走了。谢春风站起身来:“崔大哥这儿有渔船可以去江上钓鱼,去不去?”
顺着来时长着野草的坡往下走,却不拐进去码头的铺装路,径直再向下,蜿蜒的步子拖在零星的路灯下。终于我在一丛野树背后看到了露出一段的木头栈道,尽头拴着一只小船。
小船的中段有蓝色的铁皮船篷,船身由条状木板拼成,首尾两头微微翘着。
谢春风跳上船,解开缆绳,我也踩着大石头迈上了船。
狭小的船上纠缠着一些水草味和鱼腥味,船篷里光线不足,我勉强看出里面堆着些东西。我从中捡起一只硕大的手电,谢春风看见了,对我说:“你拿着那个,要是看见有大船要靠近,就打短闪两次。”
“短闪两次什么意思?”
“注意避让。”
我点点头,按开手电朝水面上照了一下,挺好,还有电。
这木头小船装了马达,船在喀哒喀哒声中滑了到江面中央,谢春风坐在船头控制着方向。夜色漫漫,身侧有水声和风声在呜咽。弯曲的山峦线把夜空裁出一道口子,月亮在一片云过后堪堪露出脸来,孤高地挂在山峦线上。
不合时宜地想,这个当下还真有那么点浪漫。
乘着小船游江和在游轮阳台上看景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和白天在猫猫峡坐游览船的感觉也不一样。满目所见都是在夜色中幽静沉寂的山和水,如果我愿意,完全可以幻想此刻就是千年之前。
我看了一会儿夹岸的山,喃喃道:“难怪都说这些山呀峰呀是什么‘神女’、‘美人’、‘仙鹤’,之前还觉得这里的人想象力太丰富了,原来要在近距离看才像呢。”
我抬手指着近在眼前的这一峰,叫谢春风:“你看这个山头,像不像长发美女的侧脸?”
“嗯。”他短短地应了一声,又说,“其实他们不是想象力丰富。”
“那是什么?”我回头看他。我在船尾,谢春风坐在船头,他这会儿关掉了渔船的马达,手搭在推进器的黑色控杆上,目光悠悠地跟着我指的方向看着山峰的轮廓。
空气愈加安静了。
他说:“这里的人都太寂寞了,年年岁岁就和这些山水作伴,所以赋予了它们灵魂。你看,这些山像的都是活物。”停顿一下,谢春风接着说:“就像李姨,她青年守寡,一个人养大崔大哥,一辈子都没出过这条峡谷,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上游诗城的县城。”
“你是怎么认识李姨和崔大哥的?”我很好奇。
“游轮经停豆溪,我经常路过崔大哥的修车铺,慢慢就熟了,因为也会一点修车就帮着干点活儿。”话音落,谢春风起身向船尾走过来。
他看着人高马大的,走起路来却很轻,小船几乎都没怎么晃动。他在我身边坐下,这距离挺近的,让我有点意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主动和他拉开一些距离。
谢春风问我:“蓝浔,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长江,三峡?”
“这镇子叫豆溪,经过它的这一段河,被这里的人叫做‘豆水’。秋果在回家之前给我发的最后一条信息,就说她在豆水。我也是查了很久才知道这儿就是豆水。”
我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终于说到秋果了。
“我妹妹秋果,如果还活着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他的目光落在其他地方,语气平静,“三年前她没跟我说一声就跑到南方来,在这边待了一阵子,回家之后精神上就出了一些问题。一个月之后在家自|杀了。”
“她为什么会这样?”我一时忘记了所有的水声和风声,视线里只有谢春风的脸。
“我也想知道。她从南方回到家里以后变得沉默安静,夜里不睡觉,幻听幻视,还会打自己。我带她去过两次精神科,在第三次去复诊之前,她趁没人在家……”谢春风的话哽住了。
他从上衣内袋里掏出烟,皱着眉又翻找了一下身上,没有打火机。软的烟盒在手指间捏扁。
在这个停顿里我同样哑口无言。
水流一涌一涌地推着渔船,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角温热。
脑海里浮现出照片上谢秋果笑着的脸,紧接着是那块刻着嶙峋名字的黑色大理石墓碑。画面交错重叠,终于消散,我的视线凝在谢春风脸上。
“我知道秋果在这边有一个叫赵礼的男朋友,她来南方也是为了找他。我通过一些路子查到赵礼的身份,知道他是宜浔人。我现在在查的就是他和秋果在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秋果会疯。”
我想起在宜浔那家小馆子里,谢春风眉目中的无奈,那时候他说——“这事儿目前报警帮不上忙。”
我现在明白了他说这话的意思。
谢秋果是在北方家里自|杀的,而表哥赵礼远在宜浔。如果警方没有找到任何教唆帮助自|杀的证据,那么这事的确会“不了了之”。
谢春风是在靠一己之力为秋果寻一个真相,这太难了。我说不清我此刻的心痛是为谢秋果,还是为谢春风。
“我已经查到一些事情,包括你开的那辆白色SUV,就是赵礼名下的车。”谢春风看着我,眸子里倒映着暗色的水波,“蓝浔,你和赵礼是什么关系?你一直跟着我,是他授意的吗?”
他的姿态是克制的,但我就是能感觉到他的语气和之前不一样了,谈山论水时的温柔平和被风吹散,谢春风沉定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在这一个片刻我才恍然大悟,谢春风从没有放松过对我的警惕。他依然在怀疑我,只是用了更隐晦的方式,他是想让我卸下对他的警惕。
“这段河道水警很少,晚上过的船也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傍晚下船时是你一个人早早地离开了游轮。趸船和豆溪镇上没有监控摄像头。”
谢春风说得很慢,我却越听心越凉——“你可以选择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然后我送你回游轮上。”
否则他会把我推下船去喂鱼。他没说后面的半句,但我有足够的悟性。
诚如谢春风所言,江面静谧空阔。
我曾经听说过“青纱帐”的说法,那是一些位置偏僻人烟稀少的地方,比如废旧建筑、荒僻公园,人走进去容易发生危险。我眼下恐怕就是在豆水上的青纱帐里,与谢春风相对。
我看着他那一双莫测的丹凤眼,曾经它漂亮的形状让我着迷,现在,依旧是那个形状,却让我不寒而栗。我想接近他同时也想逃跑,这是很矛盾复杂的情绪。
谢春风的表情告诉我,他是认真的。
他那么执着要一个真相,此刻在他眼中,我也许已经成了拦在他和真相之间的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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