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互殴指南

　　是他！

　　李观剑放手，令灌木重回原味，遮住她的行迹，眉眼低垂，眉头不禁皱了皱：他不应该待在净莲坛么？

　　“来者是客，何不现身与贫僧见上一面，闲话一番？”

　　“我见过你。”树叶上挂着的雨滴悄然坠落，却不偏不倚砸进他手中铜钵，嗡一声响，余音回荡不绝。

　　掩在灌木后的人坦然露面。李观剑矢口否认：“想必是记错了，我与尔素未谋面。”

　　僧人定眼瞧着李观剑，她的确相貌平平，周身气流浑浊，连气质都是收敛内荏的，实不像他记忆中叱咤风云的人。

　　当然，得归功李观剑早早施法换了容貌，除了苍爻外，没人能窥得她真容。

　　僧人持铜钵坐回亭檐下，水倒入泥炉，底下火噌得烧起来，不消片刻，雾气氤氲，沸水咕嘟顶开壶盖。

　　“说像也不像，说不像也像，需知佛面僧面乃是一体两面。”

　　李观剑轻哦声，淡定自若：“佛者观我是僧面还是佛面？”

　　他独坐亭中，举止悠然倒了两杯茶，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外头风雨飘摇，何不进来共饮一杯，且听贫僧说一说那位旧友的过往，你肯定会有意外收获。”

　　李观剑其实识得他，但说旧友实在牵强：撑死只能算同门，同修都算不得。

　　此人名叫玄弥，乃是敕天帝君座下的首席护法，若以李观剑修出人形的时间来算，玄弥的确比她早入法门。不过，李观剑是不认的，毕竟，她之上，唯有敕天帝君一人。

　　想排在李观剑前面，得打得过她。话说回来，眼下她又确实狼狈，不仅法力流失大半，还阴差阳错与妖孽沆瀣一气，现在九重天随随便便一个真神都能碾死她。

　　李观剑时常想，她还不如别活过来，风风光光死在那场大战里，留下不世神话来得更高大上、更符合她镇妖君的名号，毕竟，她从前在九重天的名声不见得比在妖怪中的名声好到哪里去。

　　抨击她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大有人在。

　　倒不是李观剑看得开，主要是没人敢在她面前造次，后来她落魄了九百年，听到的风言风语才多起来。

　　“实不相瞒，我前不久病重至阳寿将尽，又莫名出现在此，见上一个素未谋面又非将我认作故人的人，实在骇人听闻。”

　　“你我相见有缘，说不定贫僧就是阁下还阳的贵人。”玄弥言笑晏晏，多次被拒却不见恼火。

　　李观剑摇头否他：“人终有一死，何惧？”

　　“难道施主没有未尽的心愿？”

　　“未必然，”微风吹拂她的碎发，送来丝丝凉意，李观剑立于风中坦荡回答，“就算有，又能如何？心愿有一就有二，有二则有三，无穷尽。怕你是没那通天本领，满足我的心愿。”

　　玄弥没接话，沸茶入杯，水雾氤氲，空气瞬间荡漾花香，他推杯至对面，道：“这是采集晨初时的菡萏花所制茶，沸水滚过，花香清新。”

　　“我不饮茶。”李观剑还是婉拒。

　　那茶杯氤氲雾气，李观剑周身突发热，视线朦胧，那饮茶僧者于薄雾中消失，她惊觉自己也是杯沸水滚过的茶。

　　水声哗啦。

　　李观剑依着木桶睁眼时，发现自己置身陌生房间，背后传来戏水哗声。

　　李观剑侧目，木桶旁是长身玉立的苍爻，他打水正在给她洗头。

　　“这是哪儿？”李观剑勉强动了咽喉，顿觉口干舌燥。

　　“我也不知道，只是随地找了个地方住。”苍爻一边洗头发，一边道，“你昏迷一日间，我原是想杀你的。可是你猜，我为何没动手？”

　　“……”李观剑只觉头晕，抬手间发现自己四肢乏力，好似被人用术法将她强行困在这躯壳中。

　　“因为我突然想起点事，直觉你杀我不简单，我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你如此觊觎。”

　　李观剑没心思打哑谜，靠着木桶昏昏欲睡。

　　她又睡着了。

　　苍爻停下动作，发觉她靠在木桶边缘的睡颜安详，只是面色惨白如蒙纱，叫人看不真切。

　　苍爻弯腰凑近，皮肉下的青筋血管隐约可见，它们却僵硬没有浮动，好似李观剑是个已死之人。

　　他没撒谎。苍爻的确又做梦，梦醒还是记得那些事。

　　他抱起李观剑放在榻上：他还是条小黑蛇时，就跟在李观剑身边，记忆里她背着一把剑，总是隔三差五出去，待不多久就会离开。

　　他在一座山上，每日在做的事情就是等李观剑回来。

　　他不叫李观剑为“欠债鬼”，而是“仙尊”。

　　仙尊，说明她是个得道成仙的人。
　　可她又杀了自己。
　　她是个误入歧途的堕仙。
　　苍爻原先说对了。

　　李观剑苏醒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她坐起身，靠着榻，缓身后挪向榻沿，趿鞋走向窗边。

　　推开窗，一阵风呼呼灌面，沉闷的空气流通起来，燥热感顿消。

　　随之灌耳的还有人声。

　　窗户推开只能看到一角：底下集市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身后的门突然推开，李观剑回头，倚门的正是恶妖苍爻。

　　李观剑转过身，打量他。他穿灰白色的修身劲装，直身抱胸向她走来，印象中隐而不显薄肉此刻醒目，李观剑有种他身量又高的错觉。

　　苍爻行至窗前，微风吹拂李观剑的发丝，他抬手合上窗：“外面风大，少吹些为好。”

　　李观剑没接话，她半垂眼眸，避开苍爻灼热的视线。苍爻自进门，眼睛就凝结在她脸上。

　　“我又做了个梦，”他突然说，“梦里你说你要和我成亲。”

　　闻言，李观剑闷闷哼声。

　　“你不信？”苍爻耳尖，听到声分辨出其中的不耐，弯腰与她视线齐平，狐疑道。

　　李观剑懒得与他多做纠缠，错身欲走，苍爻垫步绕过她，坐在搁花瓶的小凳子上，拉着李观剑的手肘，不许她离开。

　　“我还梦到你一剑杀我时，流眼泪了。”

　　好，果然是在瞎说。李观剑默默撇过头，连看都不愿意再多看他，她想挣脱苍爻，无奈苍爻的力气竟也变大许多。

　　“你为何不看我？”苍爻坐着，便矮李观剑半截，他摇晃着对方的手臂，像个摇尾乞怜的丧家犬，巴巴盼望对方至少施舍点怜悯。

　　但李观剑太难撼动，她的心比石头还硬。

　　“你有什么值得我看？”李观剑视线游离，目触榻时只觉身子尤其沉重，她想躺下，昏昏睡觉，“若你所说即便是真，那你定然身怀有我图谋之物，但眼下，我只觉你，索然无味。”

　　“你说得好绝情，”苍爻拉着她的手放在颊边，温度滚烫，“我好怕，我现在都不敢入梦，我生怕再梦到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变得痴情。”

　　摸到他的脸，好似火中取栗，一股热意从手心直奔心口，李观剑惊得撒手，苍爻仍是不准。她道：“既然怕那就别睡。”

　　语毕，李观剑抽走手，苍爻突然伸手把后面环住她，李观剑一个趔趄被他拖着往后倒，紧接着，腿前一紧，两条有力的腿死死箍住她。

　　后背贴前胸，苍爻的温度烫得惊人。

　　苍爻抱住李观剑，下巴搁在她的肩膀，她的体温冰冷得吓人，抱着她如三伏天抱着冰块，又凉又舒适，“你冷吗？”

　　李观剑挣脱两下，发现自己斗不过苍爻后，果断歇菜，挣扎结束得太快，苍爻偏头瞧她。

　　紧薄的皮肉贴着骨，肤色近乎能看到隐在血肉中的青筋血管，琼鼻直向前，露出一角，灰白的眼眸多数情况下是半垂。

　　她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好似随时会乘风而去，或似突然消散在手心的流沙。

　　“放手。”李观剑避而不答，只要求他还她自由。

　　“那些不是梦，”苍爻执拗抱住她，心头丝丝缕缕抽起某种他尚且叫不出名的东西，酸而胀，但令他觉得欣慰，“是我前尘的记忆。每挣开一道枷锁我就能想起更多的事情。”

　　八道枷锁，他已挣脱四道。他有四段记忆。

　　“你为何不好奇自己会杀我？”

　　李观剑呼吸重喘下，答：“你若是让我知道，没准我又会决定下手夺了你的东西。”

　　苍爻没想到她竟然说这样的话，怔一瞬，轻笑道：“你真是讨人厌。”

　　李观剑心思百转，她昏迷数日，这妖孽不仅突然长大变强，脑子也突然好使些，而且，他的态度转变很多。

　　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李观剑不得而知。

　　“可我也不知你为何对我起杀心。”苍爻搂得很紧，他的呼吸喷洒在李观剑脖颈间，又嗅到熟悉的菡萏异香，苍爻和盘托出，“等我想起来就告诉你。”

　　他有种感觉，只要他想起来李观剑缺什么东西，就不会轻易离开他。

　　故事听得索然无味，等他发作结束，李观剑质问：“那你能放手了？”

　　“不能。”苍爻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推着她往前走两步，惊慌间，双腿突然离地，身子悬空，她被苍爻一把打横抱起。

　　苍爻：“我要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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